自從那日後,蒼定野就沒有搬回寝殿,一直宿在書房。
皇帝在這年的十一月初二駕崩。太子長孫淵默即位,蒼定野身為新帝重臣,手握大權,日日都忙到很晚才回府。
景雲歌是他的夫人,也受封了诰命,陪他出入宮禁,扮作一對愛侶。
蒼定野向來是在外人面前給足面子的,景雲歌愛吃魚蝦,宮宴上他親手扒給她。
人人看到都誇景雲歌一句嫁得好,小國公爺當真是愛妻心切,很不能把人捧在手心供着。
可是,那些切切察察的議論,景雲歌也多多少少聽到一些。
他們搖頭歎息,說不知道小慶國公是怎麼想的,竟然娶了殺父仇人的未婚妻,當真是色令智昏。
又忍不住說,靖安郡主也是個鐵石心腸的,日日看着蒼定野,看着他如今身體差到如此地步,她心中應當作何感想。
景雲歌用力抓緊裙擺。
蒼定野受傷後手上沒力氣,剝蝦殼的動作很慢,景雲歌垂眸看了一會兒,突然開口:“我來吧。”
蒼定野擡起眼,靜靜地看着她。
如今的他,變得越發沉默寡言,即使像現在這樣兩人并肩坐在一處,他也很少會開口講話。
景雲歌恨恨地想,既然已經厭煩到不願與她交談的程度,又何苦勉強自己,做戲給外人看。
她不是那種不識擡舉的人。
蒼定野任由她将剝了一半的蝦和瓷碟一起撤走。
他很少與景雲歌一起用膳。平日他忙于政務,回府時往往都是深夜,景雲歌自然不會等着他,所以他很珍惜每次和景雲歌一起參加宮宴的機會。
隻有她與他坐在一處時,他才會稍有幾分已經成婚的實感。
可她卻更不高興了。
他垂下眼,看着自己癱軟無力的雙手,眸中閃過沉沉的自厭。
……
就這樣,日子像死水一般過到年底。
這是景雲歌頭一年執掌中饋。
雖然出閣前跟着母親打理過一陣賬目,但這與獨挑大梁地處理整個王府的事務還不同,事情多起來難免焦頭爛額。
蒼定野指了幾個府裡的老人幫她。
可他們和蒼氏的其他人一樣,對景雲歌充滿敵意和輕蔑。
明裡暗裡,頻頻給她使絆子。
景雲歌已經沒有心思去想,蒼定野到底是無心的,還是故意的,派人來折磨她。
她隻是覺得很痛苦。
被這場婚姻磋磨,喘不過氣來。
臘月二十九,景雲歌在庫房清點年禮,卻發現少了幾件金器。
那幾件金器已經是從前的舊物,随着蒼定野承襲爵位,宮中賜下新的禮器,早就被收進箱子中。
可如今卻平白消失了。
景雲歌派人把今年庫房進出的記錄都找出來,帶着幾個丫鬟,在寒冬臘月的庫房查了整整半個時辰,竟然是前院的掌事嬷嬷李氏偷走了金器。
李氏是蒼定野派來幫襯景雲歌管家的婆子之一,平日就對景雲歌沒有好模樣。
景雲歌派人去叫她,等了足足三炷香的時間,人才不情願地過來,“夫人找老奴?”
景雲歌強壓着怒氣,“庫房少了幾件金器,李嬷嬷可知道是怎麼回事?”
李氏聞言,立刻扯開嗓子叫起來,“夫人,您就直說是老奴拿的吧!老奴性子直,平日就得罪了夫人,如今夫人說老奴偷東西,老奴是不敢反駁的,請夫人責罰!”
蒼老的嗓子尖利,刺得景雲歌額角發痛。
她本就不是柔和的性格,平日隻不過是遵從母親的教導,不願惹是生非,才處處退讓。如今手指被凍得通紅,李氏又叫個不停,她到底是忍無可忍:
“讓她閉嘴!”
陪嫁丫鬟金枝立刻上前,左右開弓給了李氏兩記耳光。
金枝早就不滿李氏跋扈,下手自然不會留情,兩聲脆響下去,李氏的臉就腫了起來。
李氏愣了一下,緊接着就更大聲地喊叫着:
“哎呦,打得好!前日裡淩大人受了傷,夫人到底與淩大人是有過婚約的,指定心疼得緊,總得有個地方發洩,夫人把老奴打死吧!若夫人能消氣,不遷怒我們家國公爺,老奴心甘情願!”
景雲歌聞言更怒:“你說什麼!”
她知道前幾日淩滄時剿匪受傷,但是這與她又有何幹系?
從嫁進來到現在,上上下下都咬死了她與淩滄時餘情未了、沆瀣一氣,仿佛她不檢點到極緻,是整個蒼家的敵人。
李氏半死不活地翻了個白眼,嚷嚷着:
“老奴說的什麼,夫人自己心裡清楚!成婚後你是怎麼磋磨君上的,府裡上上下下都看着呢!你與淩滄時狼狽為奸,拜宗祠祭祖時看到我們先國公爺的牌位,就不心虛嗎!”
一通陳詞下來,極盡羞辱之話。
景雲歌怒極反笑。
她看着李氏,“偷了東西,反而在這胡攪蠻纏。”看了金枝一眼,厲聲道:“金枝,去京兆府報官!”
聽到景雲歌說要報官,李氏的臉色一白,但接着就更大聲道:
“夫人要報官就盡管去!老奴沒偷東西什麼都不怕,若真的對簿公堂,老奴還要說一說夫人是如何因為一個外男遷怒我們這些下人的!”
“好啊。”景雲慢慢敲着小幾,“來人,現在就備車,讓李嬷嬷去公堂上說個痛快!”
馬車很快備好停在前院,不少聞風前來悄悄看熱鬧的下人跑了過來。
直到家丁推搡着李氏要上車,見景雲歌确實要去報官,她才真的慌了神:
“夫人!夫人!老奴知錯了!”
景雲歌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知錯?晚了。頭先給過你機會,你卻胡攪蠻纏,如今又說知錯,可見心不誠。”
她指着車門,“把她押上去!”
……
對簿公堂,李氏很快就招供,家丁在她的床底下搜出了還沒來得及變賣掉的金器。
待一切塵埃落定,回到慶國府已經将近戌時。
年關将至,朝廷解了宵禁,回來的路上,沿途皆是張燈結彩,人們踢着提着紅燈籠有說有笑地走在街上,空氣中彌漫着酥油糖和馄饨湯的香氣。
府裡卻極冷清。蒼定野還沒回來,雖然各處都點着燈,但清冷冷沒有一點人氣,下人們來往低着頭行色匆匆,仿佛一座富麗堂皇的鬼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