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除了外嫁的三個姐姐,以及兩個當兵的哥哥,老的小的都聚齊了。
席文明和曾柳華相識于亂世,一路扶持走過來,哪怕是人到中年,仍舊恩愛。
家裡人多孩子多,正房堂屋裡擺了兩張大桌子,都坐的滿滿騰騰的。
主桌上,席文明跟曾柳華坐主位,曾柳華下手坐着席于飛,然後是三個兒媳婦。席文明下手坐着三個兒子,九個大人圍着一張圓桌。
另一張桌子則坐的都是孩子,輩分最大的是席于飛的弟弟妹妹,今年也不過剛十四歲,他大侄子席向東都十四歲了。
席于飛看見他爹又忍不住哭了一頓,到坐下來吃飯,眼皮子都紅紅腫腫的,看上去好不可憐。
原本對于這個六叔有點兒小怨言的仨嫂子看的都心軟下來,實在是于心不忍。
好好的一個孩子去了鄉下,哪怕家裡月月寄錢票寄吃的,仍舊變得黑瘦黑瘦。回來的時候一身破舊衣裳,如今天氣都冷了下來,腳上那雙破棉鞋還露着大拇指。
三嫂于倩是個快言快語的,她看着小可憐似的六叔,忍不住問道:“那鄉下糧食很貴?每個月二十塊錢,竟然吃不飽嗎?”
席家雖然有好幾個拿工資的,但畢竟三個兒子都有了自己的小家,而且孫子孫女一大群。
席文明是絕不會讓自己的後代當文盲的,無論如何都會讓孩子們去上學,這就是一筆開銷。
其實最大的開銷就是一群孩子們的吃喝用度,因為沒分家,各家每個月都會上交一半的工資,由曾柳華分配。
這些錢曾柳華會存下來一些,然後每個月寄二十塊給席于飛。
當然,這是明面上的,私底下她也會偷摸的增加個十塊八塊,要知道二十多塊錢相當于城裡一個臨時工的工資了,養活一個人吃喝絕對足夠。
席于飛啃着排骨,聽到這句話歎氣搖頭,“三嫂不知道,鄉下日子苦。東北那嘎達半年都是冷的,糧食隻能種一茬,更别說還得交公糧,一年到頭要不是我大伯二伯家挖野菜上山打獵,真真是要把人餓死。再說了,我拿着糧食也不能自己一個人吃吧?就算不給大人,可是老人孩子呢?眼睜睜看着他們挨餓?”
那些年,鄉下确實不好過。
先是大鍋飯折騰的一溜夠,然後又得交公糧,剩下那點兒糧食壓根抗不過一年。等下了雪,家家戶戶都在家裡貓冬,别說一日三餐了,一日能有一頓吃飽都算是好日子。
别說什麼棒打狍子瓢舀魚,老天不作美,樹皮都給你刮幹淨吃了,還魚呢,魚屁都看不見。
他們那個大隊靠着山,這都算好的了,畢竟山裡也是有産出的。野菜,蘑菇,兔子山雞之類。可是山上不止有這個啊,還有野狼熊瞎子跟野豬!
有一年熊瞎子和野豬不知道為什麼下山,一宿愣是禍害了大半個村子,死傷無數。地裡的糧食更是被禍害的一塌糊塗。
就算這樣,也得交公糧。
“我還算好的呢,至少有親戚幫襯,家裡寄的錢都買了糧食,大伯娘算計着吃,頓頓也少不了我的。别人可就不會這樣了,就我們大隊的知青去山上撿柴火,凍死了倆,還有一個被野豬拱了,臉都爛了。村裡的青壯到了冬天可以去林場掙工分,天天砍木頭扛木頭,壓根吃不飽,但總比在家餓着強。”
席于飛可真的沒說謊,都說什麼下鄉種地到處都是糧食能吃飽飯,如果真這樣,為什麼大家都不願意下鄉?為什麼下了鄉的知青天天盼着回城?撐不住的知青幹脆嫁給村裡的人,不就是為了有人能幫襯一下,不至于餓死累死凍死?
知青們本來就歲數小,正是能吃的時候,有的時候半夜餓的眼睛都綠了,偷摸跑牛棚吃那些給牛和騾子吃的飼料。
從到了鄉下五谷不分,到能認識十多種野菜,恨不得把山裡的東西都背回去,年紀輕輕累的腰都直不起來,隻需要半年。
席于飛住在自己親戚家,其實已經幸福多了。
要知道,知青在鄉下是很不受歡迎的。因為村裡人都覺得這是一群少爺少奶,還喜歡講大道理,跟人梗脖子對着幹。幹活不咋地,吃飯沒個夠,吃不飽甚至還會想歪主意。
雖然大隊長三令五申不讓村裡的人去招惹知青,但架不住知青有想法,也架不住那些二流子去騷擾女知青。
席于飛因為家裡總是給寄錢寄糧食,也被人惦記過。但他家在村裡有親戚啊,堂哥堂弟一大群,幾次試探後就沒人找他麻煩了。
三嫂于倩聽完,眼圈就紅了,吧嗒吧嗒掉眼淚,“小六啊,嫂子我是真沒想到鄉下這麼難。之前你總寫信打電話要錢要糧食,嫂子我還抱怨呢。你可真的是受苦了,還好回來了,趕緊吃,吃肉,多吃點兒!”
說着,她就給席于飛夾了好幾塊大肥肉。
這可是好東西,如今誰家肚子裡都沒二兩油水,肥肉買回去都要煉油慢慢吃,這種大片炖在酸菜裡的肥肉,就連席家都有日子沒吃到過了。
曾柳華也跟着哭,手絹都哭濕了半條。
席文明歎了口氣,道:“不管咋樣,咱們也回來了。回頭我給老家那邊多寄點東西和錢,那邊也确實太苦了。大哥二哥從來都不跟我說這些,早知道這樣辛苦,我就不要他們寄東西過來了。”
當年席家在奉城也算是個有名望的一家,後來亂世一起,席家就分了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