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合市場裡面的東西雖然齊全,但對于七十年代來說,太新了。
這個時候,哪怕買一包煙都需要用煙票,而且這個年代的煙大多數都是沒有過濾嘴的。可市場裡的煙酒店鋪,那都是新式兒的煙,一個沒有過濾嘴的都沒,更别說還有那種帶花香味果香味的,帶彈珠的。
還有那些衣服,哪怕是農貿市場散攤兒賣的衣裳,款式都比如今的鮮亮好看,材料更是如今都沒有的。
目前能拿的出去的,隻有農貿市場的幹貨鮮貨蔬菜肉類米面糧油,那麼問題來了,他要用什麼借口把這些東西拿去給家裡人用?
畢竟他從東北回來的時候,連個包袱都沒帶,還特地穿上破爛棉襖爛棉鞋,想要偷摸整點兒好東西蒙混過關都不行。
不過他畢竟做了幾十年生意,壯着膽子在這裡轉了小半圈,心裡就有了計較。
等出了市場,家裡的女人已經開始忙乎着要做晚飯了。
大嫂二嫂畢竟大着肚子,曾柳華就讓倆兒媳婦和面貼餅子,然後切點兒蘿蔔白菜炖菜吃,再煮一鍋棒碴粥,晚上也就差不多了。
她則帶着小閨女洗衣裳。
雖然現在也有洗衣機這種電器了,可是價格非常昂貴,還得用票。
就算有了票,也未必能搶得上!
老三媳婦兒就算在供銷社上班都沒辦法幫忙弄這些,因為電視機洗衣機這樣的家用電器,都放在大商場。
所以家裡的衣服,目前還是用手洗。
家裡人多,每天換洗的衣服就多。
老三做會計還好,但老大老二一個在糧站一個在煤站,一天下來衣服都沒法看了。
還有家裡那群小崽子們,不管早晨穿多幹淨的衣服,在胡同裡摸爬打滾一天,到了晚上也不能要了,一個個跟泥猴子似的。
曾柳華畢竟是護士,在衛生院幹了小半輩子,最最看不得髒。
全家人每天能換下來兩大盆衣裳,不是兒媳婦洗就是她跟小閨女洗。
曾柳華雖然當了婆婆,但她從小接受的是新式觀念,還讀了女校,考了護士,那些糟粕思想基本沒有。
估計人生唯一敗筆就是太寵愛席于飛了,但凡對席于飛沒有那麼寵溺,那麼她這個婆婆就是個完美的婆婆。
“娘,您歇着去,我跟小妹一起洗衣服!”席于飛看着老娘吭哧吭哧的搓衣裳,心裡直發酸。
曾柳華畢竟歲數大了,每天一大盆衣服洗完,也累的不行。
見小兒子長了眼力價,老太太也沒推脫,“行,你力氣大,先搓一些出來,我給你們擺。”
擺衣裳是一句方言,意思就是把洗過一水的衣裳再度過水。
“嗨呀,您歇着去吧,”席于飛連拖帶拽把曾柳華拽去一旁,自己坐小闆凳上就着搓衣闆搓衣裳,“閑不住就幫我跟小妹壓盆水出來,或者去看看大嫂二嫂做飯。”
曾柳華欣慰的不行,覺得自己的心肝兒成熟了,長大了。以前他哪裡洗過衣裳啊,連臭襪子都是當娘的給洗。
如今……
這是受了苦了啊!
曾柳華眼圈又有點兒熱,她揉了揉眼睛,“成,娘先幫你們壓點兒水。”
當初買下這個小院子,其實就是看院子完整,而且手裡的錢也不太夠。最重要的是,院子裡有一口壓井。
那時候自來水還不普及呢,城裡人吃水比較麻煩,要麼去臨近的河裡或者井裡打,要麼就花錢去水站買。
現在倒是普及了自來水,不過家裡人還是喜歡用壓井。
可不要小瞧這口井,裡面的水質相當不錯,而且冬暖夏涼。
這天一冷,從井裡壓出來的水是暖的,洗衣服不凍手。等到了夏天,井裡的水冰涼,鎮個西瓜甜瓜别提多好用了。
“娘,咋不買個洗衣機啊?”席于飛一邊搓衣服一邊問。他手裡這件是他二哥的,一攥一手黑,髒的要命。
曾柳華抿了抿唇,“咱家商場沒人,搶不上。”
其實不是搶不上,是家裡沒錢了。
她的大寶在鄉下受苦,曾柳華這個當媽的隻要一想起來,心就直哆嗦,難受的透不過氣。
可是人又不能剛下鄉就弄個工作叫回來,那時候多亂啊,不少人盯着席家的院子,就想找點錯處,把他們一家子都收拾了。
就這麼忍了三年,政策開始松動了,甚至還有人平反回家,曾柳華就下了決心,必須要把兒子弄回來了。
想要兒子返城,一個臨時工是不行的。因為臨時工不能調戶口,隻有正式工才能把戶口從鄉下弄回城裡。
這正式工是香饽饽,不是說想買就能買。
而且,正式工也都分各種工作,價格不一樣。
若是掃大街看廁所這種,也有正式工,一份工作七八百就能買到手,一個月也有三十五塊錢呢,且不要求技術。
可她總不能讓兒子回來掃大街掃廁所去吧?
就算她願意,兒子能願意?
要不說她是當娘的,對席于飛相當了解了。
就這麼找來找去,找到了火車站上一份工作,乘務員。
在火車站當乘務員,這可是一份求不得的好工作。且不說一年福利多,而且一年發四季八套衣裳,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都有!
而且乘務員出車回來都有三天休息時間,雖然出車累,但比起别的工作一天休息都沒有,真真是好得不得了了。
但這樣的工作貴,這份工作還是席老爺子之前教的一個學生,如今去了火車站當副站長,聽到消息之後特地給留出來的。
因為站裡有個乘務員家裡出了事,想要賣工作,要價兩千五!
兩千五啊,在平均工資二三十的世代,兩千五都夠買命了。就算這樣,也會被人搶破頭,砸鍋賣鐵都有人要。
席家雖然有工人,但家裡人多,存款就隻有五六百,為了給兒子買工作讓他回來,曾柳華這個當婆婆的,厚着臉皮跟兒媳婦借錢,跟曾經的同事借錢,就這麼湊了兩千五,給兒子弄回來了。
隻可惜上輩子的席于飛壓根沒能體會到父母的一番苦心,他滿肚子憤慨,就覺得這份工作是伺候人的,還不如三哥那個機械廠的會計好呢。
當會計多美,每天在辦公室喝茶看報紙,然後算算賬,一個月玩着就過來了,一點兒都不辛苦。
但這輩子的席于飛已經長了腦子,其實他問出那句話之後,就想抽自己一嘴巴了。
“沒事,娘。”席于飛連忙找補,“以後我認識的人多了,看看能不能有商場的關系。回頭我每個月工資都上交,湊夠錢搬個洗衣機回來,讓您跟嫂子們和小妹都不用這麼累了。”
曾柳華聽到這番話,欣慰的要命。
要不說是她最寵愛的大寶呢,看看這嘴兒,多甜啊。
“成,以後就等着你的工資跟你的關系,咱們買洗衣機!”
大嫂二嫂在廚房也能聽見這番話,二嫂撇撇嘴,小聲對大嫂道:“您瞅瞅,咱這個六叔也太會來事兒了。要不是家裡張羅着給他買工作,還能買不起一個洗衣機?”
“小聲點兒,”大嫂徐穎是農村人嫁到城裡的,為人比較厚道,“老六也不容易,鄉下……你知道我就是鄉下出身,咱們京城周邊還好點兒,東北那邊,确實窮。”
二嫂周玲玲想起中午吃飯的時候席于飛說的那番話,也歎了口氣,道:“不管咋說也回來了,可算讓娘松口氣。要說買個洗衣機也挺好,就是好幾百塊錢呢,娘跟我娘家借了三百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還。”
“早晚能還,咱娘不是拉賬的人。”徐穎看着自己跟妯娌和好的棒子面,“幾點了?差不多可以貼了。再洗幾個紅薯糊上,要不不夠吃。”
家裡人多,壯勞力多,半大小子也多。
她大兒子小叔子正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的歲數,巴掌大的棒子面餅子往飽了吃一頓能吃六七個!若不糊點紅薯,一家子都吃不飽。
她覺得席家這日子相當不錯了,不管咋說,每頓飯是給吃飽了的。
按照她以前那日子,雖然她爹是大隊長,可家裡兄弟們多,每天吃飯都是讓男人們吃飽,女人們都糊弄肚皮。
後來她跟她爹去糧站送公糧,正好碰上去那邊幫人值班的席雲峥,兩個歲數差不多的男女青年一下子就看對眼了。
然後兩家子走了禮,她就嫁到了城裡。
也是他們村第一個嫁到城裡的姑娘。
隻不過她在城裡沒工作,糧食戶口都在農村,但婆婆也沒有因為她是個農村人而看不起她。
家裡兄弟們也長臉,每年送來的口糧是足夠她吃的,夏天更是會送不少新鮮蔬菜過來,讓婆婆也能高看她一眼。
其實她也想在城裡找個活兒幹,哪怕是臨時工都成,每個月好歹有點兒工資進項。
但進門沒多久就懷孕了,上有老下有小,生完孩子還幫着婆婆奶小叔子小姑子,每天累的要命,找工作這個心就淡了不少。
幸虧她娘跟大姑姐過來幫了倆月的忙,後來大姑姐也時不時幫忙喂孩子,否則她得累成人幹。
不過就算她跟老二家的都沒工作,但男人賺回來的工資隻需要一半上交給婆婆,另一半可以自己存着用在小家。這種待遇在農村可是沒有的,讓她已經很欣慰了。
當年她這個妯娌嫁到席家,是為了躲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