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室内傳來了重物倒地的聲音,在這一刻,幻覺消失,泛黃的老照片重新填充色彩,真實的世界回來了。
“夏目先生!”
吉川惠子眼尖的看到了夏楠,情緒放松之下,出口喊了一聲。
松田陣平倒在了地上,無他,腿軟。不是他自己想軟,而是克制不住。伽椰子攀附在他身上的時候,松田陣平一直在對抗,無論是失控的情緒,還是不受控制的身體。
——不要恐懼,不要退縮,不要猶豫。
争取時間。
也不知道到底###的争取的什麼###時間。
松田陣平内心放飛自我——不就是被女鬼纏在身上麼,不就是被摸光了麼,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現在算是知道恐怖電影裡那些被鬼抓住就被動僵直的家夥都在搞什麼了,親身體驗,是真的動不了,動不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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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田陣平是個挺有禮貌的人,就算平時說話不算客氣,那也是在大環境的稱托下顯得不那麼客氣——他隻是不喜歡和誰說話都用嚴謹的敬語,太麻煩了,毫無效率——可現在,他滿腦子垃圾話,開不了口,就在心裡罵。大概是負面情緒的影響,又或是被自己無能為力的現狀激起了強烈的反抗心理。
他從來不是個逆來順受的乖寶寶。
伽椰子消失的那一刻,松田陣平渾身逆反的勁仿佛也跟着消失了,他汗如雨下,脫力癱倒在地,又被人左右架了起來。萩原研二從他的衣兜裡摸出了那個換了張紙包着的碎頭發,丢了出去,緊接着,開始喊松田陣平的名字。
“……别喊了,我好着呢。”
松田陣平有氣無力的回應,他的狀态看上去不太好,但比起之前吉川惠子揍完伽椰子之後的慘狀來說好了太多。
萩原研二檢查了一下松田陣平被伽椰子碰過的地方,發現并沒有凍傷的痕迹,也不知道是什麼原理,總歸看起來沒有太大的問題。
萩原研二松了口氣。
“先出去。”
警部心知不能再繼續待在這裡,得先把這幾個人弄出去,于是直接上手搶過了伊達航的工作,扶住了松田陣平的另一邊,将人往門口帶。
而吉川惠子,在看到夏楠的瞬間就已經跑到了和室的門口,她的手裡還捏着刀,臉上帶着點猙獰的肅殺,看起來和平時那個軟萌軟萌的姑娘完全是兩個人。
和室通往正門的狹窄過道旁邊就是佐伯宅的樓梯口,警察一行人一出和室,就看到了呈對峙狀的夏楠和黑山。
一方臉色陰沉,一方嘴角含笑,旁邊還站了個舉着攝像的吉川惠子。
饒是見過許多大場面的東京警視廳非日常事件對策處理部的負責人之一的警部,在看到這樣的場景時,腦子裡都蹦出了一個大大的問号。
對峙也就算了,這位姑娘,剛剛從靈異事件脫身的你不想着怎麼離開是非之地,反而舉着個攝像機站在這裡當片場工作人員,這……
啊?
原本内心對黑山磨磨唧唧不幹活的怒火都被眼前的場景給打了個岔。
就在這時,‘幻覺’再次襲來。
泛黃的舊照,上世紀的裝潢,爬樓梯的女鬼,貓叫的小男孩,還有神出鬼沒的、鑲邊,又不那麼鑲邊的……
松田陣平擡手虛弱的按住了腦袋,“hagi,我感覺有點不太對……”
警部看了眼松田陣平,忽然松開了扶着人的手,緊接着,雙手做了個兩人都看不大明白的手勢,對着松田陣平,肅着臉,口中念道,“嗡,嘛呢,叭咪,吽!”
奇特的韻律,奇怪的發音。
萩原研二眼睜睜的看着幾道黑色的半透明影子在這句古怪的話音落下的瞬間從松田陣平的身體裡彈了出去。
彈出去。
幾道。
頭皮發麻。
……
夏楠手執代償小人,笑眯眯的看着眼前黑着臉的黑山,他并不知道這個胡子中年的真實姓名,不然多少得評價一句——人如其名。
“惠子,記住,我是唯一的主角,其它的邊角料不配入鏡。”
“好的,夏目先生。”吉川惠子十分認真的回答,她甚至調整了一下站位,就為了把在鏡頭角落裡的家夥排除出去。
聽到這兩句對話的幾名警察:……
這兩個人這麼輕松真的好嗎?
黑山不着痕迹的掃了一眼一邊的警察,開口,“果然是你在使役它們!”
夏楠依舊笑眯眯的,“惠子,知道面對蠢貨的指控的時候,需要怎麼做嗎?”
“不知道,夏目先生覺得呢?”惠子十分上道的回答。
“什麼都不做,”夏楠說道,語調輕快,“因為——對蠢貨說教沒有任何意義。”
黑山的臉更黑了。
伽椰子已經觸摸到了夏楠的褲腿,佐伯俊雄對着夏楠張大了嘴,附身失敗的佐伯剛雄舉着刀,滿臉陰恻恻的站在樓梯邊,用一種令人十分不适的眼神緊緊盯着夏楠。
這棟房子裡擠滿了被吞噬的靈魂,他們被困在死前的恐懼和絕望之中不得解脫,一切的一切都成為了佐伯家詛咒的飼料,供它驅使,助它成長。
“咯咯咯咯咯咯咯——”
伽椰子的手已經搭在了夏楠的肩頭。
很驚悚的畫面,隻是被圍攻的人實在過于淡定,有點破壞氛圍。
警部皺着眉頭,結印的雙手對準了夏楠的方向……
“請您不要礙事,”時刻注意着他們的吉川惠子轉過了腦袋,面無表情的看向他,“夏目先生好不容易把她們都聚集過來,請您,不要礙事。”
結束這一切的機會就在眼前。
十年了。
她找了那麼久,那麼久,能終結這裡的詛咒的人,能結束這一切的人。
終于找到了,終于。
不論是誰,想要打擾到夏目先生,她決不允許!
警部打算念咒的動作一停——她們?
像是老舊電視信号不良一樣的閃屏出現在了現實中。
刺啦——刺啦——
在黑白交錯的間隙,一個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突然出現在了黑山身邊。
是……
“芙季繪?!”警部驚訝出聲。
同樣注意到的黑山神色莫名,他走開兩步,挪動了一下位置,似是拉開距離防備一樣,離芙季繪遠了一點。
“一隻不夠,還要招來第二隻嗎?”黑山義正言辭的斥責,從袖子裡摸出一張符來,“既然如此,今日我便在此替除妖師協會清理惡逆!”
夏楠貫徹自己不與蠢貨論長短的作風,他隻是看芙季繪,迎着小女孩靈體怨毒的注視,嘴角的笑意加深,“終于來了。”
夏楠完全無視的态度讓黑山心裡打突,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這小子被女鬼抓住半天了,為什麼還好好的站在那裡?還有那些警察,為什麼他們也能好好的站在那裡?
不應該。
伽椰子的狩獵從來都是快準狠一氣呵成,根本不給人多少反應的時間,為什麼這次拖拉的如此之久?
他做了什麼?
不是說這個小子隻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嗎?!
一種什麼東西正在失控的感覺湧上心頭。
算了……隻要把現場的人都……
把在場的人全都喂給它,再來個死無對證,就像他曾經做過的那樣。
黑山滿心盤算,正打算動手。
另一邊,被‘伽椰子’當人形爬爬架挂了半天的夏楠終于動了。
惠子的氣息真好用啊——夏楠想道。
吸引力這麼強,在它們眼裡,得是多香甜的小餅幹。
修長的手指相對,将代償小人夾在了中間。夏楠也結了一個印,其實對他來說,不結也完全沒問題,但是,為了觀賞性嘛,可以小小犧牲一下,增加一點非必要的步奏。
黑山丢過來的符像是飛到一半就洩氣的皮球一樣掉在了地上。
在芙季繪的瞪視下,樓梯的扶手,身邊的牆面紛紛開裂,室内開始搖晃,仿佛地震來臨。
夏楠站的可穩當。
他張開了口。
“青華長樂界,東極妙嚴宮……九色蓮花座,十方救苦尊……”輕柔的誦念,低垂的睫眸,好似有光……不,是真的有光,那光并不刺眼,卻真實的存在着,“……願垂道力,救度幽魂……”
夏楠念的是中文。
在場沒人能聽的懂中文,除了夏楠。可那悲憫的神色,柔和如歌的頌念,卻能讓人不自覺的放松下來。
斑駁的老照片濾鏡在緩緩褪去——啊,原來真的是光,是來自現實世界的曙光。
“……小陣平,這也是……幻覺?”
一個個身影自還未完全褪去的咒怨世界中顯現,有西裝革履的青年、有身穿的劍道服的小小少年、有面容溫柔的婦女、有穿着警服的大叔。年輕的夫婦、年老的長者、結伴的學生,抓着足球的幼童……
一個接一個,一個接一個。
那麼多,那麼多。
他們紛紛迎着光,帶着解脫的微笑,向着夏楠的方向走去。
“哎,你已經長這麼大了啊,小花,”抓着練習用木刀的少年來到了吉川惠子面前,帶着點感慨,帶着點傷感,“可惡,這樣我就算馬上投胎,也完全趕不及了啊……”
吉川惠子的手在抖,她幾乎拿不穩攝像。
不,不可以,這是夏目先生交給她的工作,她幫不上什麼忙,這是她唯一能做的,唯一能做的。
“你别哭啊,你知道的,我最怕你哭了……”小小少年微微踮起腳尖,擡起手,想要擦掉吉川惠子臉上源源不斷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