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擦不到，他當然擦不到。
小小少年試圖拭淚的手頓住了，他有些落寞的将手收了回來，看着自己的手心，“對哦，我已經死了啊……”
吉川惠子再也忍不住，嗚咽出聲。
“幸助……”
“嗯，我在，”小小少年微微仰着頭，做着古怪的鬼臉，用刻意裝出來的奇怪語氣說着，“别哭了～小花羞羞～”
啊——這麼多年來，連做夢，都不敢夢到的場景。
又有身影走了過來，一名頭發剪的很短的小小少女、一對面容慈祥的老者、一位神色溫柔的女性……他們站在那裡，看向吉川惠子的目光中帶着鼓勵與關切。
“惠子，道别吧。”
夏楠說道。
吉川惠子深深吸了一口氣，她貪婪的看着眼前每一張熟悉的面孔。
最該死去的自己還活着，而那些試圖幫助她的人，卻無法再往前走。
吉川惠子的腰深深的彎了下去，與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帶着悔恨，帶着歉意，帶着自責。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
如果她在一開始就死了，該有多好。
“小繪裡花，”年長的老者開口，他的手輕輕放在吉川惠子的頭的上方，像是一個溫柔的觸摸，“向前走，爺爺的小繪裡花，如果實在放不下，就當是，替我們這些人，連同我們的份一起，好好活着。”
“好好活下去。”
……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夏楠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與之前不同，帶着铮铮氣勢，“願垂道力，救度幽魂，敕救等衆，急急超生！”
随着最後一句敕令出口，以夏楠為中心，一股無形的氣浪四散開來。
一個又一個魂體帶着釋然的笑，迎着氣浪，消散在晨曦的光中。
啊——終于，終于解脫了。
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吉川惠子猛的擡頭。
她看到了熟悉的人們那溫暖的笑容。
最後一面了。
“再見，繪裡花。”
“再見，小花。”
“再見，小繪裡花。”
“再見。”
‘幻覺’徹底褪去，清晨的陽光穿過破敗的窗棱，照射進來，方才發生的一切，仿佛一場光怪陸離的夢。佐伯宅還是那個佐伯宅，但似乎，有什麼地方，已經不一樣了。
不，不對。
一個女人，正站在牆角的地方，努力把自己縮進陰影裡，頭發遮擋了她大半張臉。她的腿邊，一個小男孩，正拉着她的裙角，懵懂又好奇的看着夏楠。
而夏楠的手裡，拎着一個人。
emmm……
或許不該被稱為人。
——佐伯剛雄。
夏楠看着手裡的……罕見的面露難色。
怎麼處理？
他不是很懂這個國度的術法，超渡是超渡不了一點的。沒什麼重大罪責的人也就罷了，萬一把這種犯了重罪的家夥不小心塞到了種花那邊……
地府和地府之間，有引渡條例嗎？
話又說回來，這個世界有地府嗎？
夏楠思索了一下，看向了警部。他示意的提了提手裡一動不敢動的家夥，“給你？”
認出那是誰的警部：……
給我幹什麼，我收這玩意有什麼用？
看出對方抗拒的夏楠：……行。
他一把将佐伯剛雄扔到了外觀正常化的伽椰子的靈體旁邊。
佐伯俊雄一下蹲在了被扔過去的佐伯剛雄的背上，躲躲閃閃的伽椰子擡腳精準踩在了試圖爬起來的佐伯剛雄的頭頂，又把他踩趴了回去。
“惠子，拍攝。”
夏楠頭也不回的說了一句，然後邁步，走向了伽椰子。
還愣在原地的吉川惠子被這一聲叫回了魂了一樣，她眨了下眼，條件反射的将手裡的攝像機重新對準了夏楠。
“伽椰子。”
對許多人來說，名字是安在世間的錨，意志堅定者不需要這種錨，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切的意義。但伽椰子，顯然不是什麼意志堅定者。
她目前的狀态依舊是有些混亂的，沾染了太多的孽，又是咒怨的主要載體，能恢複到這個程度，已經算是夏楠技藝高超的結果了——她身上的氣息依舊在逐步往‘惡’的方向發展，淨化對她起到的效果有限。
夏楠走近了躲躲閃閃的伽椰子，叫了她的名字，問道，“還有一片你，在哪裡？”
伽椰子怯生生的擡頭，看了眼夏楠後又很快挪開視線。她擡起手，緩緩指向了角落裡的黑山。黑山身邊那個擁有‘芙季繪’外形的小女孩靈體已經不見了，作為伽椰子的一部分，她在淨化的過程中就回到了本體内。
黑山的腦子裡很混亂。
他想了很多，從發現這隻野生的已經成長到幾乎可以自行掙脫束縛的地縛靈開始，一直想到了自己這幾年來為了收服地縛靈而做的種種努力、不倫是雇傭異能力者為地縛靈進行狩獵，還是利用除妖師協會與官方的合作關系壓下相關案件不讓多事的警察來打擾也好。
沒了，全沒了。
這家夥……為什麼？憑什麼!?
仗着自己有點天賦就四處顯擺的三流術士，區區一個小鬼，居然敢壞他的大事！
和的場家那個臭小鬼一模一樣，看看那嘴臉，那目中無人的做派，真令人厭惡！
黑山的嘴唇不正常的抖動，表情因為憤怒而顯得有些扭曲。順着伽椰子擡起的手看過去的夏楠挑了下眉，他瞥了眼身邊不遠的佐伯一家的靈體，忽然笑了一下。
不愧是咒怨的主體，隻一會兒的功夫，已經又積攢起來足夠影響人心智的怨力了。
報複心還挺強。
夏楠看着黑山在怨力影響下露出的醜态，這位大叔甚至連在警察面前僞裝的事都忘了，講道理，就他這樣的水平，到底是哪裡來的自信能收服佐伯家的咒怨這種等級的存在的？
夏楠掏了掏口袋，摸出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裝進去的彈珠。
方圓皆可收物，勉強能用。
——這會兒就揭秘可就不好玩了。
低低的誦念聲響起，“北鬥斟光，七炁化形，貪狼鎖魄，巨門封精。”
随着敕令落音，佐伯家三靈齊齊被吸進了那小小的玻璃彈珠當中。夏楠舉起彈珠，迎着陽光看了看，原本亮黃色的琉璃中間，多了一捧霧一樣的血紅。
黑山的神情幾下變幻，終于定格在了強作鎮定上。
圍觀了全程的警部看了眼夏楠重新裝回口袋裡的彈珠，又看了眼黑山，微微壓低眉眼，正要說話，那邊黑山已經慌張的開了口。
“警部，還不動手嗎？”黑山指着夏楠，大聲嚷嚷，“他剛剛收走了惡靈，這是他使役惡靈害人的鐵證！”
夏楠沒理他，他走到依舊舉着攝像的吉川惠子面前，伸手按下了鏡頭，“好了，惠子，辛苦了。”
吉川惠子緩緩收起攝像，她瞥了一眼其他的人，嘴唇蠕動兩下，到嘴邊的話，終究還是換成了道謝，“謝謝您，夏目先生。”
謝謝您，終結了這一切。
黑山還在叫嚣：“不抓人，你們到底在等什麼？”他看了眼虛弱的靠着荻原研二的松田陣平，眼珠一動，“看，如果不是我們來的及時，這幾名警察早就被他喂給惡靈了！”
“還不動手？！”
警部：……
好煩啊這個人。
他給伊達航使了個眼色，自己先對夏目說道，“閣下就是探靈社的社長吧？”
“唔。”夏楠發出一個含糊的音節，看了過來。
“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調查，請你先跟我們走一趟吧。”警部的措辭較為溫和，神色也如常。
“行啊，”夏楠很配合，他示意了一下吉川惠子，“我的社員？”
警部看了一眼神色莫名站在一邊不言不語的吉川惠子，心裡歎息一聲，“很遺憾，你的社員同樣需要和我們走一趟。”
夏楠點點頭，又問，“我們的設備？”
“這個你放心，我們會幫你收拾妥當，在檢查沒有問題之後也會立刻歸還。”
夏楠再次點點頭，他主動伸出雙手，遞到了警部面前。
警部：？
夏楠微微歪頭，“我不是嫌疑人麼？”
警部了然，“是，但……”他看了眼被好大一隻的伊達航守在身邊應激一樣叽叽歪歪試圖離開的黑山，“……現在看來，該有被拷走待遇的，或許另有其人。”
當了半天背景闆的松田陣平突然插話，他攢了點力氣自己站直了，“我來，讓我來。”
如果他沒理解錯的話，那個家夥就是給他塞頭發糖果的罪魁禍首，是吧？
松田陣平舔了舔後槽牙。
然後，他的眼前多了一對手腕。
手腕的主人，夏楠，帶着很感興趣的神色，“好啊，你來。”
松田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