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面浮現一幅幅殘片畫面:狐尾少女伏于他懷中、畫室女子泣血揮毫、黃泉孤魂踏浪回頭……那些曾經的命運,全被封存于鏡淵。
“你是……誰?你是誰啊?”
她已淚流滿面,卻始終喊不出那個名字。
鏡中男子伸出手,輕輕點向自己眉心,那處浮現一抹血色殘痕,宛若命格斷印。
他在鏡中,緩緩寫下兩個字——陸澤。
那一刻,鈴聲斷,琴弦碎。
少女撲向鏡面,淚眼朦胧,伸手去觸那名字。卻隻觸碰到冰冷。
男子微笑,那是她從未見過的溫柔。他緩緩閉上眼,低語道:
“你終于……快想起我了。”
------夢起
風自回廊盡頭吹來,裹挾着微涼的夜色,撩起她耳邊的碎發,也吹動她手中那枚鈴铛。
鈴聲未響。
但她分明聽見了它的回音,在心中,在所有被命運輕描淡寫遺落的過往中,一點點回蕩。
少女站在鏡前,久久未動。
那裂痕已如蛛網般蔓延在古鏡表面,仿佛有一道塵封已久的門,即将打開。她的手貼在鏡面,冰冷刺骨,仿佛能感受到鏡子内那道熟悉又遙遠的目光。
“陸澤……”她輕聲喚出那兩個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記憶竟已漸漸将他拼合成形。
她曾夢見他很多次。
夢見他披甲立于風雪之中,長槍橫斜如霜月落地;夢見他眼神如炬,劍鋒指天,擋在她身前;夢見他沉默不語,倚在梅樹下,為她釀一壺叫“長安無雪”的酒。
她哭醒無數次,手中握着的鈴铛早已破損,那是她前世之鈴,在塵世漂泊太久。
而她終于記起,他的名字。
陸澤。
那個曾為她擋劍、為她逆命、為她獻身的名字,終于如光一般照亮了她那些支離破碎的夢。
鏡面再度泛起波紋,男子的身影浮現其中。
他依舊沉默,依舊站在那鏡中一角,隻是比往常更加透明,仿佛鏡内之人正随那裂痕一點點被剝離。
“你……還記得我。”他終于開口,聲音低啞,像穿過萬世風雪。
她淚眼婆娑地望着他,顫聲道:“我不隻是記得你,我想起來了前世的事,我都記得了。”
鏡中男子閉了閉眼睛。
“那就夠了。”
“為什麼你不早告訴我?”她幾乎帶着哭腔問,“你看着我從小長大,看我哭,看我笑,為何始終不讓我知道你是誰?”
男子輕輕搖頭:“若我喚你,你命即碎。”
“為何?”
“你是破命之人,若你早知我名,命運會提前發動……你會死,我也護不得你。”
她怔在原地,眼淚再度落下。
“所以你一直在等我自己想起來?”
“是。”他笑了,笑容裡滿是沉靜,“因為隻有你自己記起,我才能真正守護。”
她看着鏡面上的裂痕越來越深,那銀色光芒似在撕開一個時空的通道。鏡中陸澤的身影已變得模糊,像是正在溶解。
“不,不要走!”她沖上前。
陸澤伸手,鏡中那隻手也貼上鏡面。
“我會回來。”他說。
“你是不是已經死了?”
他緩緩搖頭:“我不是死,是鏡阙把我藏了起來。”
原來,那鏡中的魂魄,是他以命換來的殘影。
而現在,鏡已碎,咒已解,他将真正歸來。
隻是……
“若我歸來,你便必須選擇。”他看着她,眼神無比認真,“你要繼續走破命之路,還是……”
“還是?”她問。
“還是與我走向鏡淵,永不再問世事。”
少女怔然。
鏡淵是禁地,是宿命終點。若她随他而去,她将不再是那位有機會改命之人。而整個命運之網,将繼續如常,萬千生靈沉浮其中。
“你是唯一能改變這結局的人。”陸澤說,“若你願,我會護你至最後一刻,不論天道如何。”
鏡面猛然一震,一道裂縫貫穿中央。
他要歸來了。
少女望着他,眼中不再是迷惘,而是決然。她拿起手中的鈴铛,輕輕搖動。
鈴聲破空。
鏡面碎裂。
他從銀光中一步步走出,身披殘甲,眉眼如昔,血色封印在他額上化為光芒。
她撲進他懷中。
“這一次,我不會再忘記你。”
他擁住她。
“這一次,我不會再放開你。”
鏡破,魂歸。
名字,不再隻是夢中之音。
而是,活生生,寫在人心。
------夢醒
雷鳴乍響,夜色驟然撕裂。
老宅深處,一盞長明的燭火被狂風吹滅,燭淚飛濺,染紅了陳舊的地面。
少女站在那面鏡前。
鏡已蒙塵,鏡中卻依舊映着那人的影。
“你……還在。”她輕聲呢喃。
聲音微顫,如水滴輕敲銅鈴,蕩起淺淺回響。可這一次,鏡中的他沒有立刻回應。他的眉頭微皺,眼底的光仿佛被夜色壓碎,隻剩薄薄一縷,像是風中殘火。
“今天是……”她努力回想,卻發現腦中像被什麼人硬生生掏空了最重要的部分。
她不知道。隻覺得今天這場雷雨,像極了夢中那一幕——她站在雪中,他在岸邊,伸出手來,卻始終夠不着。
風灌進窗棂,鈴聲随之而響。
她蓦地擡頭。
鏡中男子的眼神變了。
他像是聽到了什麼,像是終于抓住了什麼。他一步步走近鏡面,眼神直直地落在她臉上,不再遊離,不再模糊。
那一刻,她的心被狠狠揪緊。
她看見他的唇動了,像是在喚她的名字。
可她聽不見。
她将耳朵貼近鏡面,卻隻聽得雨水沖刷屋瓦,雷聲滾滾,萬物皆動,唯獨他無聲。
“你到底是誰?”她顫抖着問,“你為什麼一直看着我?”
鏡中男子緩緩擡手,抵在鏡面。
他在說:“我不是在看你,我在等你。”
那唇形清晰如刻,每一個字都紮進她心裡。
“我等你……等了很久。”
她伸手去碰鏡面,與他掌心相對。
雷再一次響起,比先前更加震耳欲聾。
古宅的一角,在這雷聲中猛然崩塌。牆磚斷裂,塵埃飛揚中,鏡面驟然震顫!
“不要!”她驚叫出聲。
她想将鏡從牆上抱下,卻晚了一瞬——一塊橫梁在雷擊下砸落,直直擊向那面古鏡。
“——不!!!”
她撲過去,雙臂抱住鏡面,隻覺整個人仿佛被利刃穿身。
清脆如冰的碎裂聲,劃破了雷聲過後的沉寂。
鏡中那男子,卻在這一刻動了。
他的手,穿過了碎鏡,抵上了她的臉頰。
她淚如雨下。
“你……終于……”
她話未說完,他的指尖便在觸到她的瞬間——湮滅。
如風中碎雪,如月下微塵。他的身影從鏡中剝離,被無形的力量吞噬、撕碎。沒有一絲掙紮,沒有一聲告别,甚至連那雙望了他千萬次的眼睛,也來不及再多看一眼。
他走了。
她撲在那面隻剩下殘片的鏡子上,發出壓抑至極的哽咽。
鏡後浮現一行血字——
“鏡淵之下,影不可存,情不容破。”
她怔怔看着那字,一筆一劃,用性命書就。
那枚鈴铛,竟也在她懷中慢慢裂成兩半,化作碎屑,被風吹散,仿佛從未存在過。
她抱着那片碎鏡,坐在一地殘骸中,衣裙濕透,發絲淩亂,眼淚早已流幹。
她終于明白,那人為何從未走出鏡來。他不是不能走出,而是早已與鏡一體。
鏡若碎,他便消逝。
她曾以為他是夢中生出的幻影,卻在此刻明白,他是前生魂魄的寄主,是千劫輪回的守命人,是終不可歸的——鏡中人。
她閉上眼。
再睜眼時,鏡已不在。
隻有地上那碎如花瓣的殘片,映着她搖搖欲墜的身影。
她輕輕将它們拾起,一片一片,用細麻纏繞,将它們綁在她最常抱着的畫冊中。
畫冊封面,隻有四字——
“鏡中不歸”
夜深如墨,燭火再未燃起。
她坐在舊屋中,抱着那本畫冊,聽最後一滴雨落在瓦上。
鏡碎了,鏡中人不再照影。
她仍活着,或許,也不過是另一個鏡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