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陰沉的天空下起雨夾雪。
黃祿虎帶着保安總隊的人馬,又調集了警察廳的部分警力,穿着雨披,打着傘,看着一輛輛汽車,一台台轎子緩緩行來。
這次杭州城裡的世家,幾乎舉城而動,帶着家裡的女眷,伺候的下人,所乘的各種交通工具,竟綿延數裡。
上午全城關注的焦點,還是昨晚南京特派員被炸身亡,下午就變成了這場華筵。
“乖乖、來這樣多人,到底是沖小王爺的面子,還是華家的面子?”
“華家辦事,一向周全妥帖,就算不沖小王爺面子,在江南地界,誰會不賣華家幾分人情?”
手下的人看稀奇,啧啧有聲的羨慕,而他們卻隻能迎着風,冒着雨,在這樣濕冷的天氣裡,給這些人守門。
黃祿虎心裡也有點不是滋味,這樣的盛事輪不到他,到底還是位卑人微。
他用力的抽着煙,眯着眼睛看那些锃亮的汽車,都是高級貨,華家幾十年前就做起了洋務,如今對外貿易做的風生水起。
打頭的一輛别克,從車裡下來的就是如今華家的掌舵人華陽鶴,有資格與他同乘的隻有華東霆。今日設宴的是小王爺,可瞧這架勢,做東的倒像是華家。華陽鶴一出來,後面那些車子裡的權貴們,紛紛下來上趕着寒暄,簇擁着他朝裡進。
黃祿虎将煙屁股丢到地上,用腳踩了又擰。這樣的排場,這樣的風光,幾時也能輪到他頭上……
正胡亂想着,就見華東霆打着一把傘過來,他急忙堆出十足熱情的笑臉相迎。
“黃隊長,辛苦。”華東霆抛出兩條洋煙,“給兄弟們提神,待忙過了今晚,我專程設宴,請黃隊長跟兄弟們喝大酒。”
黃祿虎歡喜的接了,讓手下自己分。“東霆,你這樣就見外了。你們家辦事,就等于兄弟我自己辦事,辛苦也是應當應份。那我就不跟你外道了,等着喝你的大酒。”
這喝大酒,底下的人都懂,不隻是喝酒這麼簡單,會有額外的好處,于是一個個振作了精神。
“今天來的記者不少。”華東霆忽然說。
進門的兩邊,杭州,甚至上海的一些報刊雜志,都派了人來,一個個端着相機。他眼尖,在擠擠挨挨的記者堆裡,瞧見昨天被他扭下山的那個鴨舌帽。鴨舌帽也看到了華東霆,甚至有些挑釁的朝他揚了揚臉。
黃祿虎不等華東霆開口,自己就說:“那個記者啊,我都查過了,确實是北京順天時報的,我關了他一晚上,也實在沒理由扣着不放。不過你放心,我會盯着他的,他再敢亂拍,我砸了他相機!”
“交給你,我放心。”
華東霆親自給黃祿虎點上一支香煙。
上了年紀的女眷,大多還守舊,不習慣見這麼些外人,有的乘着轎子,直接擡進去。年輕的小姐,很多如今都上過學堂,讀過新書,穿着得體的衣裳,大大方方從車子裡下來,相熟的就挽在一起。
雨薇跟華家幾個女孩同來,從車裡下來,就瞧見阮安從後頭一輛汽車裡鑽出。
她還穿着那身半舊的襖裙,梳着麻花頭髻,隻戴了一朵老樣式的珠花。
“哎呀,那不是那天茶樓裡的女孩嗎?她也來參加小王爺的宴會?”黃祿虎訝異的看着阮安說。
華東霆也看到了,沒作聲,吐出一口煙氣,那團煙模糊了他的五官與神情。
“這姑娘到底什麼來頭,竟坐這樣新款的汽車,杭州城裡頭回見,真人不露相啊。”黃祿虎說着,轉回頭再一看,華東霆已經走進了宅院裡。
“阮安,你也來啦!”東群拉着雨薇一起過去,“正好,咱們一起做個伴。這種宴會,要跟長輩們一起,處處都要講規矩,最無聊了。”
“這是你家的汽車?”雨薇的眼睛,卻從阮安的穿着打扮,轉到她所乘的車子上,眼中露出訝異神色。這車她在畫報上見過,是上半年國外剛剛生産的一款新車,國内基本沒有。
說到汽車,上午阮安跟丁大壯剛回到家,玉璋王爺就派了人過來,通知她們宴會照舊。等到下午出門,這輛汽車,還有開車的闆臉少年就恭候在巷子口。
“阮姑娘,既然你有相熟的朋友,那我就先回去向王爺複命了。我家王爺說了,今日在這裡,你們盡可随意的逛,别拘着。”
玉璋身邊沉穩少言的少年,自我介紹叫連勝,是玉璋專門派過去接她們的。李秀珠受寵若驚,她體弱畏寒,攏着一件狐狸毛的美人氅,丁嬸怕阮安一個人照料力不從心,便把大壯安排了一起。
“阮安你去吧,不用擔心我,好好逛逛園子,我這邊有大壯。”
李秀珠希望她能跟這些富貴人家的小姐們,打好關系。
葉蘭臣從自家車子裡下來,瞧見雨薇她們,湊過去:“怎麼還不進去?不是吵着要我幫你們多拍點照片麼,看,我把新買的相機帶來了,走哇。”
華家二夫人帶着東倪跟東绮東夢在前頭,東豫也催促東群,東群就親親切切挽着阮安走了。
“表哥,這個阮小姐什麼來頭?”雨薇落在後頭,悄聲的問葉蘭臣。
“怎麼了?不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女孩嘛。”葉蘭臣打馬虎眼。
“我在上海,國内但凡家世好的名媛,就沒有我不認識的。就她剛才坐的這輛車,上半年剛露面,不管是盛家、裘家、還是唐家,或者高家,想要訂上一台,都被婉拒了。說這款車在國外,也隻給各國元首和政府首腦。或許,那位京城裡的王爺手眼通天,但他用得着這麼擡舉一個普通女孩?”雨薇翻他個白眼。
“你是說,王爺想要追求阮安?”葉蘭臣驚訝的張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