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的華家,因着華東霆擅自做主的婚約一事,攪的所有人不得安生,一夜沒睡。他任由老祖母訓斥,一言不發,一副吃了秤砣鐵了心的樣子。華老太太實在拿他沒辦法,隻好命人改天去請阮安母女過來,她親眼見見再說。
而這一晚的阮安家,阮安進門,還沒開口,李秀珠就借口身體不适,遁到房間裡去了。
其實阮安也沒打算跟母親談什麼話,她看着母親回屋,讓丁叔丁嬸照看好她,自己則叫上大壯,用黃包車帶她去個地方。
大壯一向是阮安要做什麼,他就乖乖聽令,沉默不言的拉着她,進入那一大片荒棄的絲廠。
已經是後半夜了,路上沒有軍警盤查,這一代巷路難行,夜裡又沒有照明,阮安讓大壯先回去,可他死活不肯,非要陪着她。
阮安按照記憶,摸索到白天遇到陳先生的地方,在那堵矮牆後面翻翻找找。
“小小姐,你是丢了什麼東西嗎?”大壯困惑的問。
這邊太黑了,見她不回答,大壯從口袋裡摸出火柴劃着,給阮安照亮。
一根燃到盡頭,他就再劃一根,直到大半盒火柴全都用光。
終于,在阮安恨不得把矮牆後頭每一個草叢,每一塊磚頭都翻過來,才最終,在最角落,最難找的地方,發現有塊石頭松動,底下挨着牆根有個挖出來的小坑,裡面躺着陳先生的懷表。
她記得,見到陳先生的時候,他雙手上有土石的痕迹,特别是十個指甲縫隙。
晚上聽到保安隊的人說,在抓什麼赤化分子,竊取了重要情報,她陡然想起來,第一次見到陳先生時,他身上戴着一塊懷表,而今天白天遇到他的時候還有,但他屍體上卻沒有。
雖然隻是匆匆一瞥,但阮安記住了所有細節。
她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何要這麼做,她就是覺得,像陳先生這樣的人,不該就那樣死去,如果他真的是在做些什麼事情,那些事情一定很重要,而且絕對不是不好的事情。
或許是因為,他笑着對自己說,衣裳也是文化的一種表征,也是貫穿我們五千年文明的血脈;亦或者是他,身處絕境卻還在擔心她,要她先保護好自己。
不來看一看,找一找,她不死心。沒想到,竟然真的被她找到。想來陳先生的懷表大有文章,想必那些像衙門探目的人,也是要找這個。
今個夜裡,西泠印社那邊放槍,應該也與這個有關……
還好懷表沒有被他們找到。
阮安帶着一絲慶幸回家,大壯恪盡職守的把她送進門,才拉着車子回絲廠。
她安靜的坐在燈下,用手帕細細擦拭那塊懷表,不是什麼貴重之物,後面蓋子上刻着商務印書館的标志,但是表停了,表針根本就不動。
“壞了嗎?”
阮安拿起來聽了聽,用手一搖,發現裡面有細微的響聲,而且這塊懷表的重量不對,有點輕。
外祖父生前也有一塊懷表,平時很是愛惜,用了許多年,有點小毛病就自己修理,家裡有工具。阮安披衣,蹑手蹑腳的取來,用撬刀打開懷表後蓋,發現裡頭的機械芯被卸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卷被卷的非常緊的紙條,用的是包東西的油紙,上面一個字都沒有,隻用針戳了一個一個小洞,密密麻麻。
阮安對着燈光看,那些小洞看似無序,實則有序排列着。
經過老郵差一事,阮安明白,這應該也是一種密碼。
她小心翼翼将紙條重新卷起來,塞回原位,又将表蓋扣好。怪不得陳先生懂得密碼,陰符和陰書,看來他的身份不簡單。
阮安把懷表收好,想着明天去找一趟老校長,陳先生的死訊,也需要有人帶到。
可是第二天,老校長俞知凡就踏着雪,主動登門了。
阮安正在擺早飯,見他急匆匆進門,忙迎出去:“老師,您來得正好,我正準備吃過早飯去您家裡找您,有重要的事……”
“阮安啊,昨天晚上到底怎麼回事?”俞知凡顯然心思都在别處,進門就問,“你什麼時候跟華東霆有婚約的,怎麼從沒聽你外祖父提起過?”
阮安說:“老師,您這麼快就知道了?”
俞知凡便将好幾副報紙拿給她。
“能不知道麼,全城的大報小報,甚至連上海的報紙,全都是這個頭版頭條。華東霆親自發了婚約公告……”
阮安一驚,快速翻看幾副報紙,果然,頭版頭條上,全是關于昨晚筵席上的事情,尤其是華東霆公然跳出來,跟小王爺搶夫人的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