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刊上,最醒目的位置,是華東霆跟玉璋相對而立的現場照片,記者很會找角度,拍出一種劍拔弩張的氛圍來。南京特派員被炸現場照片,郵票般大小,被擠在角落,而關于昨晚西泠印社那邊放槍的事情,更是提都沒提。
她還沒來得及看華東霆發布的公告,報紙就被母親一把搶走。
“我來看看,我來看看!”李秀珠披着衣裳,趿着鞋子,迫不及待的展開,驚喜的念出聲音:“……阮華世交,曾與阮安童齒指婚,今東霆輾轉歸裡,弱冠已屆,婚約當踐,禮聘在既——”
“無恥!”阮安聽不下去,搶了報紙,揉成一團,遠遠丢開。
他竟然吭都不吭一聲,便向全城宣告,與她早有婚約一事,這是要将此事闆上釘釘!
“到底怎麼回事?”俞知凡都被搞糊塗了,推了推眼鏡,阮安是一臉憤怒,李秀珠卻是暗含喜悅。
“這就是他說的婚約?”阮安冷笑着,“他以為,他這樣做了,我就該感恩戴德的同意,滿心歡喜竟然攀上了華家的高枝?他們一個一個,到底把我當什麼?我現在就去華家……”
李秀珠一把拉住她。“不準去!”
“姆媽!”
“阮安,你聽姆媽說!”李秀珠手上用盡力道,渾濁的眼睛,透着一種堅定,“姆媽始終認為,你是個有大天地的孩子,你也應該有大天地!現在,你的時運到了,擋都擋不住!華家是什麼樣的人家,華東霆肯這樣發布公告,這就是鐵闆釘釘!”
“當個少奶奶,就是有大天地嗎?”阮安闆着臉反問。
“當個少奶奶有什麼不好?你外公留下的營生,這些年全靠你一個人苦苦支撐,姆媽看在眼裡,疼在心裡!我的女兒不比誰差,隻可惜攤上我這樣一個母親……”
李秀珠說着便垂淚。
阮安心裡又酸又澀,把臉轉到一邊,态度上還是不變的。
俞知凡夾在中間也尴尬,才想起剛才阮安說的話,忙問她:“你剛才說,有什麼重要的事找我?”
阮安緩緩搖頭,原本她是想跟老師說陳先生,順便把陳先生的懷表拿給老師,但現在她轉了念頭。
就像陳先生不肯跟她多說,她也不能把老師拽入危險旋渦。
至于那塊懷表,阮安打算找相熟的民信局,給上海商務印書館送過去,這樣應該更穩妥。
“年下了,鋪子裡到了些蘇州特産,有俞遠最喜歡的脆松糖,還有師母喜歡的豆腐幹。”
“你這丫頭,什麼東西都想着她娘倆,怎麼沒我的?”
俞知凡跟阮安說笑,外面的巷子突然熱鬧起來,遠遠地,有放鞭炮的聲音,還有唢呐鼓樂,好像誰家要辦喜事。
街坊鄰居家的孩子們,一群群高聲叫嚷着,朝聲音傳來的地方去湊熱鬧。那熱鬧的動靜,越來越近,大人們也開始坐不住了,紛紛朝河邊跑。
“阮安姆媽!阮安姆媽!”
鄰居裡的大嫂,從河邊跑回來,一路喜笑顔開,大嗓門的嚷嚷,“要給你報喜啦!華家給你們家送聘禮來啦,直接從橋那邊過來,哎呀,好風光的!”
華東霆辦事的效率是真高,昨晚宣布,一大早頭版頭條發公告,緊接着就是送聘禮。
好長的一條隊伍,喜氣騰騰,帶着奉納的禮金、禮餅、禮物,答謝女方母家養育之恩的聘金,給阮安添嫁妝的各種首飾物品,白花花的銀元,一百枚一封,銀元上貼着紅囍字,足足鋪了兩擔子。
恨不得整條巷子的人家都來了,圍的水洩不通,一個個豔羨着,華家真是大手筆,阮安真是有造化,要是她外祖父還活着就好了……
李秀珠也被這天降富貴給砸懵了,媒婆遞上來聘禮單子,她手足無措的呆站着。
媒婆滿臉堆笑的說:“這才是小定,大定還在後頭呢,你家姑娘好福氣呀。還不接着,該要散喜錢啦!”
家裡什麼都沒準備,丁叔丁嬸攙着李秀珠進去拿銅元,街坊鄰居們都等着讨喜錢,沾喜氣,隻有阮安這個當事人,滿臉冰霜的從人群中擠出去。
大家笑嘻嘻的,隻當她一個姑娘家臉皮薄,躲出去了,實則她心裡窩着一團火,再待下去就要發作。
哪曾想,出去之後更誇張。大路上,報童們賣力的吆喝,喊的極其聳動:雙王之争,江南王華家,大清國末代王公,沖冠為紅顔——
許多人都搶着購買報紙,每個人都對這件事表現出極高的關注度,津津有味的讨論着。阮安隻能加快腳步,低調的走路,而在她身後,不遠不近的跟着一輛汽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