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第二節課下了課,江鹭從教室出來,看見手機上未接通話裡“何崴”的名字,猶豫了很久,還是回撥了過去。
她和何崴有好一陣子沒聯系了,特别是最近,宋魁剛調回來,又似乎對他有不小的意見,她也就沒有過問這事給他們兩人都添堵。但回避總歸不是解決辦法,所以打回去,也是準備聽聽他打來這通電話是想說什麼。
何崴接起來,一開口就親昵地叫了她一聲:“鹭鹭。”
江鹭很反感他這樣稱呼她,雖然說了多少遍了他就是不改,她還是不厭其煩地擺明态度道:“不是說好了咱倆互相直呼其名的?你要是覺着喊名字太生疏,那叫我小江、江老師都行。什麼年紀了還‘鹭鹭’呢,聽得我後背都一激靈。”
何崴笑笑:“不好意思,順口了。”
順口了?看他就是故意的。江鹭問:“打電話有何貴幹?”
“這不宋魁調回來也有陣子了麼,我一直想着請你們兩口子吃頓飯。前些天估摸着他忙、不太方便,最近應該空些了吧,怎麼樣,賞個光?”
“你天天跟他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怎麼不當面問他?”
何崴幹笑一聲:“他忙得局裡都逮不住人,也就開會能打個照面,還擡頭不見低頭見呢。再說,工作場合提這事不好吧?人家老宋現在是我頂頭上司,我當下屬的哪好跟領導開這個口。這不是才想借着跟你的交情邀約一下,懇請您兩位給我個薄面。”
江鹭越聽他這番話的語氣越别扭,每個字都酸不溜丢的,一股子陰陽怪氣。
以前她覺得何崴不論怎樣算是個坦蕩的男人,她和宋魁剛結婚的時候,他雖然接受不了,但至少是大大方方祝福的,也從來沒有過惺惺作态。現在年紀越來越大,按說該比以前更成熟了才對,怎麼反而越活越回去了。
她道:“先不說吃不吃飯的事,我是真心希望你跟宋魁兩個人能團結協作地把工作搞好,咱們三個私下裡怎麼樣、你對宋魁有什麼心結,都别帶到工作上去,影響工作開展。”
“看你這話說的,搞得我好像多不職業似的。公是公,私是私,我這個人向來也是公私分明得很,所以這不都沒好意思跟宋魁當面提這個事,才給你打電話。再說,我對宋魁能有什麼心結啊?頂多也就是對你還有心結……”
江鹭聽得頭皮發麻:“好好,打住吧啊。你公私分明就好,吃飯沒問題,就是時間得再議。宋魁剛到任,恐怕他還得手忙腳亂一陣子,我最近工作也多,等忙過這陣了,能抽出空來,我再約你吧。”
“也行,過段時間老彭回來呢,咱們仨也好久沒聚了。不然到時候把他一起喊上?”
江鹭應聲好,挂了電話。
想起宋魁調回來前還跟她吐槽何崴來着,現在回來也快一個月了,不知道這兩人工作中關系到底怎麼樣——她其實多少能猜到,宋魁這人無論私下裡對何崴意見多大,到了職場上還是成熟的,公安的事沒有小事,他也絕不會因為個人情緒就跟何崴鬧得難看。
但……何崴對他可就沒準了。
不論哪種情況,她現在都無心在意這個,大家都是成年人,又這麼多年的交往,終歸還是得礙着面情相處的,他們之間的事也該他們自己解決。
中午吃飯時,辦公室老師們又聊起經久不衰的話題,最近馬上要開始的職稱評審。
江鹭自大學畢業進入市一中以來,從事教育工作也已經是第十七年。前些年她躊躇滿志時,還跟許多老師一樣,拼着命想評一個副高職稱下來。為了這個資格,又是積極參與帶班主任,又是到處賽課、評優,搞課題、寫論文,最後累得大病一場不說,本就不多的名額最終也沒落到她頭上。
這年頭,各行各業裡都是這麼個現狀,辦事、升職、甚至挂号、看病,處處都要拼資源,靠關系。學校個别老師忍受不了這種風氣,向校長投訴,更有豁出去了向上級反映問題的。但大多最後激不起什麼浪花,最終也是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江鹭也許是個異類,也有些執拗,社會環境越是這樣,她越反感這樣,抗拒這樣。以至這些年為這類的事與宋魁争執過許多次。他大抵也曾理解過她,知道她如此鑽牛角尖的原因是她母親的過世,但也僅限于剛結婚的那些年。這幾年,大約是職務高了,他身在局中,思想也慢慢有了轉變,很多事的邊界也漸漸開始模糊。
隻有江鹭一直沒有變過。母親的死成為她此生永遠不可能抹去的一道傷痕,這道傷痕總是在不經意間刺痛她,提醒她這飛蛾撲火般追求公義的勇氣,需要有人銘記和傳遞。
評副高職稱這事上,主觀因素和人為因素太多,幹擾也太多,早就不是那麼純粹的考評水平和能力了。江鹭知道如果不放棄自己的底線,繼續努力下去也大概率會是徒勞。于是,自那次病過之後也沒了評職稱的心氣兒,徹底躺平了。
同事聊今年的形勢,她也不插話,直到有老師問她:“江老師,你今年要不要再試試?我們分析你有很大希望。”
江鹭笑着搖頭:“不試,嫌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