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江鹭連續接了幾個來電,接起來都是差不多的開場白:“嫂子好,我是某某,給宋局拿了點東西……”
家裡的親戚朋友早都被江鹭嚴格約束,宋魁那些鐵哥們也絕不會給她添這樣的麻煩。這時間,打電話登門求見的,百分之九十是宋魁的下屬和關系不近不遠的一些朋友,以及繞了一大圈,不知搭上哪條線尋上門來的各類企業老闆。
她恍才記起下周末就是國慶節了,每年到這時候,送禮的人就多起來。
江鹭以前是個極端的理想主義者,堅決不肯接待任何提着東西上門的人。無論誰來,她都請人家吃閉門羹。宋魁勸她幾回做事要留餘地,她也依舊我行我素。後來年齡漸長,在理想主義與現實的碰撞中,她才漸漸明白,想要完全杜絕這種現象是如何地困難。
中國是典型的人情社會,隻要在一個圈子裡,某種程度上就必須遵守它的潛規則。過于講原則,往往被人認為是不近人情,容易遭到别人的非議和擠兌,甚至有時會影響工作開展。
關于人情的尺度問題,有一個例子江鹭一直印象深刻。
某縣的縣委□書記王緒剛曾試圖抗拒官場上通行的這套規則,不送禮、不收禮,春節在自家門上貼上對聯——“不收拜年禮從我做起,不送賀歲物請你帶頭”,橫批“同倡新風”。
為了躲避年節送禮,王緒剛還舉家去親戚家過年,一逢假日更是拖家帶口躲在外邊。然而這樣做,有人說他沒有人情味,有人說他假正經,是沽名釣譽。甚至有幹部說清水不養魚,這樣的領導不會團結人,幹不出啥大事。
有一回王緒剛到外地出差,途中發生車禍,住院期間他任職地的幹部、熟人紛紛前來看望送禮,除了鮮花、果籃外,送錢的也不少,少則三五百,多則三五千。有的将錢放在信封裡,有的是直接給紅包,或塞在枕頭下、或壓在褥子底。
王緒剛讓陪護的家人登記清點,出院後便将錢逐一退還。但此舉卻掀起了極大風波,大部分人私下裡都指出他這樣做太不給人面子,把下屬和朋友的感情推遠了。
此後,上級組織的針對基層幹部開展的民意測驗顯示,王緒剛得分很低,在各地領導中排名靠後。
像王緒剛這樣的人實屬鳳毛麟角,江鹭很欣賞他的堅持和正氣,也反複提醒宋魁向他學習靠近。但從這一事例也看得出,大多數人并無太高的思想境界,往往不能理解這樣的至清至廉,必要的時候,也需要一定的妥協和變通。
于是,每年逢這樣的節假日,宋魁都照江鹭的安排躲着,她則自告奮勇地成了他的擋箭牌、過濾器。對這些人,她幾乎都會婉言謝絕,隻有極個别關系近的才接待,比如顔娟和邵明。
顔娟是宋魁以前的老部下李衛平的媳婦,跟邵明一樣,江鹭與他們相識是從和宋魁談戀愛那會兒開始的,這一晃也有十五六年了。
電話裡顔娟跟她說,好久沒來,想登門叙叙舊。邵明則是這周要回平京過周末,提出順便來拜望一下,問她們什麼時候有空。
宋魁被她趕回老房子反省去了,現在邵明要來,總歸還得把他叫回家裡一趟,江鹭就自作主張将時間定在了周天上午。
至于李衛平,他如今在縣上,還歸着宋魁管,江鹭本想回絕顔娟,但人家口都開了,她一時便沒忍拒絕,“我今晚就有空,你來吧,記得什麼也别帶啊。”
晚上,顔娟過來的時候江鹭剛吃完晚飯,周五夜晚,難得休息一下。也剛好,秋秋今天考完試去了她爺爺奶奶那兒,家裡隻有她一個人。
電話裡她千叮咛萬囑咐讓顔娟來的時候千萬别帶什麼禮品,但最後她還是帶着水果上了樓來。
江鹭開門看她手裡拎着大包小包的,忍不住責怪:“不是說了不讓你帶這些的嗎?都不是外人,你老這麼客氣幹什麼?”
顔娟道:“馬上過節了,哪有空着手上門的道理。都不貴重,傳統禮節、是個講究。”
“講究什麼,你來這麼多回,還不知道我的脾氣啊?”江鹭粗一看,留下一兜紅富士,把剩下的放到門邊上:“秋秋愛吃蘋果,這就當是你給孩子買的。其他這些,等會你拿回去自己家裡吃。”
“唉呀,嫂子你說你……”
“你不聽我可不讓你進門啊。”
顔娟隻好應了,江鹭才道:“快進來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