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點的菜都上齊了，您看還有沒有什麼需要的？”店小二小心翼翼地詢問着，生怕驚擾了她的思緒。

姜暮歲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搖了搖頭。

店小二會意，明白此時不宜多言，便悄然退去。

雅間内又隻剩下姜暮歲一人，和滿桌幾乎未動的酒菜。她緩緩執起筷子，在對面的酒杯中輕輕點了一下，然後将沾染了酒水的筷子尖送到自己口中，辛辣的酒味瞬間在口腔蔓延開來。

她微微勾起嘴角，艱難地扯出一絲苦笑，“老姜，仇，我報了啊。”低沉沙啞的聲音，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一個不存在的人傾訴。

夜色漸暗，昏暗的街道上隻有零星的幾點燈火，如同這世間渺茫的希望。

“聽說了嗎？那煞鬼姜暮歲屠了水升莊滿門！”突如而來的喧鬧聲，打破了雅間内短暫的甯靜。

“水升莊？那個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水升莊？怎麼可能！”

“千真萬确！據說，水升莊上下百十口人，無一幸免，連條狗都沒跑出來！全被那煞鬼殺了！血流成河，慘不忍睹！”

“這世道，怕是要變喽……”

樓下的喧鬧聲越來越大，像一根根尖針刺入姜暮歲的心髒。“老姜，你聽到了嗎？他們說我錯了……”她低聲呢喃着，“我明明隻是想為你們報仇……”

七年，那記憶卻還像在眼前。可如今，竟有人言，她錯了！何為錯？究竟是誰的錯？她爹一心隻想走完最後一趟镖，掙些銀兩，這是錯？與她父親一同走镖的叔叔伯伯，也有錯？那些因痛失丈夫、父親而家破人亡的妻兒老小，到底犯了什麼錯？

姜暮歲猛地站起身，木椅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像是在無聲地抗議着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桌上的筷子相互碰撞間，應聲而落，骨碌碌滾到桌角，最終無力地停了下來。她摸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轉身躍出窗戶，黑色的身影瞬間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江湖風雲變幻，門派興衰更替，于她而言，不過是過眼雲煙，可那孩子的眼神卻始終揮之不去，仿佛映照出那個曾經的自己。

水升莊，本是依水而建。它并非建在岸邊，而是雄踞于一塊露出湖面的陸地上，四面環水，連條棧道都沒有。莊内高手衆多，機關暗器更是層出不窮，尋常人等，根本無法靠近。隻是如今，這座曾經輝煌無比的莊子，已成了一片亂葬崗。

凜冽的寒風裹挾着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姜暮歲卻恍若未聞。她踏過滿地的屍體，目光冰冷地掃視着周圍的一切，試圖在這殘肢斷臂的院子中尋找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希望，如同即将溺斃之人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在她心中搖曳。可是，與希望交織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懼，她又害怕找到，這種矛盾的心情讓她幾乎快要窒息。她害怕看到那張稚嫩的臉龐，害怕看到那雙清澈的雙眼，更害怕看到……

突然，姜暮歲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一般，猛地沖向不遠處的一具女屍。那女人的身體扭曲地趴在地上，衣裙淩亂，鮮血染紅了身下的土地，一隻白皙的小手從她身下無力地垂落，随着寒風微微晃動。

小小的身軀蜷縮在屍體下，小男孩雙眼緊閉，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仿佛隻是睡着了般。

陰沉的天空終于飄起了細雨，細密的雨絲如銀針般落下，冰冷刺骨。雨勢越來越大，轉瞬間便連成一條線，沖刷着山莊内的一切，也沖刷着姜暮歲心中的最後一絲希望。

雨水漸漸變成雪花，紛紛揚揚地從天空飄落，為這滿地血污披上了一層慘白的素衣，恍惚間，孩子的手似乎動了一下。

大雪下了很久，久到玄鳴寺的小和尚打開大門，以為老天給他下了個雪人。姜暮歲睜開眼，小和尚驚叫着：“師傅，雪人活了！”

老和尚看着姜暮歲和她懷中的孩子，歎了口氣，“複何名死？謂諸有情，随能招業，壽量終盡，識舍執受，命根謝滅，諸蘊離散，是名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