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中,晏不歸沒用避雨訣,他們各撐一把油紙傘,走過街道中間的石闆路,踩着剛落地的小水滴。
路過城中蓮池,鐘黎駐足一瞬,晏不歸側身看了看,那條葉折的船不知去了何處。
岸邊,小矮人又抛出一個六角形的果子,蓮池内伸出一條藕臂,摘了葉給它。
鐘黎收回視線走上兩步,回首道:“走了。”
那天該多看會兒,晏不歸想。
出北門,沒有南門外的寒意,反是層層熱浪裹挾砂礫撲面而來。若在此刻說話,定會吃一嘴的沙。
什麼鬼地方,冰火兩重天?
再看鐘黎,十分淡定地取出大氅,兜帽一戴在前開路。
席卷的風沙蓋了之前旅人行進的腳印,放眼四周,莫說活人,活物都沒一個。
晏不歸凝望被熱氣扭曲的景,問他:“要召似箭嗎?”
雖然不清楚為什麼,但直覺的,他覺得應該問問。
“不用。”鐘黎腳步未停。
沙地很廣,晏不歸緊跟鐘黎,一邊懷疑他能否找對地方,一邊皺着眉想他會不會被熱死。
如果熱死了,要到哪裡去找夢中人。
路行一半,他佩服起病秧子靈竟能走這麼遠,同時暈乎乎地,後知後覺地,自己為什麼會失憶?
得見土墩子挖出的四方形城門,忽又想,那個男子怎麼不來找他。眼前伸來隻手,手晃晃,鐘黎笑問:“想什麼這麼入神?”
“沙漠哪來的土?”晏不歸徑自進城。
城裡房屋皆土建,桌凳為木。中間空地伫立着棵被蟲啃噬的隻剩主幹的枯樹,三五孩童正繞樹遊戲。
鐘黎坐長凳觀着樹中空的地方,晏不歸倒上水遞過去,鐘黎指指那處,“給它澆點水。”
“開什麼玩笑,”店家手叉腰,提起他們桌上的茶壺,道:“人都快沒得喝了,不喝别浪費。”
“施主此言差矣。”
鐘黎、晏不歸與店家同看向角落的人。是個和尚,還是老和尚,頭頂發光的圓盤,臉皺如樹皮,兩眼倒是生着光。
慧空手握禅杖,合十道:“阿彌陀佛。”
“大師有所不知,”店家提壺給慧空倒上水,“我們這地名叫獅陀嶺。”
他指向周邊,“以前這裡都種着莊稼,收成挺好。接連幾年沒有雨水就成了現在這樣,唉。”
晏不歸道:“為何不搬去别處?”
“能搬的都搬了,你看房子都空出好多。”店家放下茶壺,坐到慧空對面,并攏指合掌,“大師一看就是神通廣大的人,可否指點一二。”
“給樹澆點水。”
大師未言,鐘黎先出聲了,店家不滿,回頭用一雙大眼仁狠狠瞪他。
鐘黎:......
“那位施主所言極是,你且去給樹澆些水。”慧空嗓音溫和,話說得不緊不慢,甚得店家的心。
他倒上杯水,吹吹涼,雙手捧着走到樹邊,蹲身下來,舍不得似的,一滴一滴往下滴。
鐘黎:............
杯中水見底,枯樹還是枯樹,天也還是大晴天,太陽不比剛剛小,風倒是更大了,帶着沙刮進城。
唉,店家失望地長歎一聲。重坐到慧空對面時,慧空以禅仗點向樹,“看。”
他回頭,枯樹如同回了春,附了妖,快速生長成一棵茂盛的大樹,驚得店家跌在長凳,大駭不止。
樹下孩童退後數步,發現沒有危險試探着上前。樹在此時俏皮地抖抖枝葉,孩童忙忙跑開,站遠處看着。
“再去澆點,多澆點。”慧空把桌上的茶壺推到店家面前,店家卻是說什麼都不敢再去。
“獅陀嶺,老衲在百年前來過。那時正值秋收,忙忙碌碌本是好事,卻不想夜半三更出了人命。”
慧空望向樹道:“人做的錯事推到一棵樹身上,偏你村的人信以為真,任老衲如何去攔,都沒阻住他們砍了這樹。”
複生的樹突然落起葉,慧空神情大變,對店家急急道:“速去澆水,否則你村将永覆沙海。”
店家聽得這話抖手抖腳地提起壺,走姿怪異,仿若不流暢的提線木偶,看得晏不歸直蹙眉。
水滴灑進沙時他站了起來,步未邁出,慧空便道:“他們砍了樹不算,還挖了它的根。殺人不過頭點地,那些人,挖不完全部根系竟一把火燒了個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