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給天霁山幾分薄面吧,祝磊說:“你若受他脅迫,我等——”
“沒有脅迫,我當他靈寵當得心甘情願。”
鐘黎沒去看他們的反應,他不關心,他快心疼死了。勒進血肉的東西,也勒進了晏不歸的三魂七魄。該是怎樣的疼,才會令他崽在衆人面前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凝着繩,雨水滴到鼻尖,打到地面,紅繩蓦地變細,纏得更緊,晏不歸不禁哼了聲。這一刹,棄了很久很久的氣與惱趕往心頭。
道,鐘黎不想要了。他握上去,紅線灼傷手,天雷驟響,紫電落在身旁。警告嗎?又如何?他命由他,幾時輪到天來管!
“你手指呢?”
晏不歸垂下的眸落到腰間扯線的手上。
“儲物袋裡。”鐘黎苦笑。
都說龍有逆鱗,他不是龍,也沒有鱗。但人言軟肋。映在眼底的緊擰眉頭的這個人,便是他的軟肋。
他向天妥協了,長歎一聲撿起道,勾住玉佩給晏不歸傳音:出陣後隐去身形,什麼都不要管什麼都不要問。
“你要做什麼?”莫名的不安籠罩晏不歸,他望着快速解玉佩的手,顧不上傳音,問出聲。
“破陣。”鐘黎說得铿锵有力。
奏請九霄諸神,降滅地神罰,懲大惡不可往生之孽。鐘黎飛入玉佩,地煞星也好,魔頭也罷,亦或——惡種,他要保的天道尚不能阻,何況區區凡人。
淩空的玉佩驟然放大,衆人皆知其本事豈敢再行松懈,當下齊輸法力固大陣。陣上方,雲層五彩斑斓,若是鐘不離,定會說聲:大吉。
然臨陣的是鐘黎,鐘黎隻想罵天道混賬。
“南相子,”祝磊仰視遮蔽雲層的玉佩,怒道:“你莫執迷不悟!”
神罰自祥雲裡降下,撞上身體時鐘黎忽而想到普慧寺外的涼亭,那天天邊也有一抹這樣的雲。
慧空問他:“南長老何不自己去?”
他說:“神佛憫蜉蝣悲憐,我非神佛。”
霞光一樣的柱穿過玉佩,他不知他雖不是神佛,卻有一顆比神佛還要悲憫的心,所以才會在蜉蝣構陷傷害他時默默離開,又于百年後借旁人之名,重佑那方。
背部久不能愈的溝壑崩裂瓦解,玉佩随之四分五裂。鐘黎得償所願,念死了,飄身向下,他聽到了一聲:“師尊!”
是小司衡,他另一個徒弟。猶記得當年,他一點兒不想收,半大點孩子就抱他腿坐他腳,像猴一樣扒着,死皮賴臉非要拜到他門下。
有他在,崽必無恙。
玉佩的碎片掉到法陣一角,晏不歸滿身紅線頓消。空中身影已呈透明,他上去接住他,抱到懷裡,落在地上。
神罰沒有如預期那樣降到晏不歸身上,它擊碎玉佩後如瀑般激湧在晏不歸身前半丈地。餘波揚起的塵土裡,鳳眸緊盯鐘黎,他無法去想,病弱之軀是怎麼将它移動的位置。
便是他,都難做到。可鐘黎——連餘波都算好了。
晏不歸毫發無傷。
“鐘不離。”
暴雨淋濕了晏不歸,滿目雨水順頰而下,他還是沒想起他的名字,他隻能去喚鐘不離。
“鐘不離,鐘不離......”
抱着的雙臂越收越緊,天陡然黑了,衆人俱駭之時,司衡奔向被破的法陣中間。團團迷霧困住了他,他寸步難行,但聽一聲嬰兒啼哭,就被扔外面去了。
城西窄巷嬰孩赤身裸體地躺在雪地,大地做床白雪當被。嬰孩不滿于此,放聲大哭,哭聲引來一群民衆。
指點議論之餘,婦人脫下自家漢子的厚衣包起嬰孩。小圓臉膚白勝瓷,長睫尚餘淚光,明眸靈動間,露出個笑。
“好漂亮的孩子。”
“像瓷娃娃。”
“你看你看,他吮手指呢。”
“是不是餓了?這麼好看個孩子,大人怎麼舍得把他扔了?”
書生打扮的男子道:“要麼無力撫養,要麼身患惡疾,要麼——”他頓了頓,“來路不明。”
衆人唏噓一陣,婦人同漢子商量起抱回家去養,漢子猶豫了一會兒答應了。他們抱着嬰孩來到米鋪,買下米又沿城外羊腸小道回了村莊。
晏不歸跟着進到家中,家徒四壁不說,壁還是土壁。再觀牆角,蹲地的小童正薅着株草。
婦人喚道:“狗子别玩了,來看看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