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數日後的一個黃昏。
狐狸少年坐在山坡上,安靜的注視着天邊的那抹殷紅,輕柔的雲絲染上霞光,黛色的山巒披上一層金衣。
聽見身後有腳步聲,狐狸少年開口道:“你來了。”
奉天整整衣衫坐在他身側,“為何你還不走?”
從婆婆安然離世,到守靈七日,再到下葬。将近半月的時光,狐狸少年雖然偶有離開,但還是會在某一時刻悄然歸來。
狐狸少年不答,自顧自地道:“這些天我回家看望了幾次阿娘。”
奉天:“修者的壽命何其漫長,你們有許多的時間可以享受天倫之樂。”
狐狸少年燦然一笑,他用掌心撐在身後,眯着眼去看那逐漸消失的天光,“可是我阿娘,隻是一個凡者。王大夫說:生之可貴,死之無常。我怕她有一天也會離開我。”
奉天:“壽數總有窮盡的一天,隻要在生命最後的那一刻,最親的人可以陪伴在身側就好。”
奉天不自覺的想起自己的阿婆,她安詳的閉上雙眸時,嘴角還帶着笑容,可能是回憶起了什麼開心的事,但總歸是沒有遺憾的走了。
狐狸少年回頭看奉天,“但有些時候,命運并不掌握在我們手中。”
奉天:“你年少有為,靈力高強,自然可以保護她。”
狐狸少年自嘲的一笑,年少有為?靈力高強?
說的好像是他,又不完全是他。
狐狸少年:“我家情況比較複雜。”
奉天:“怎講?”
狐狸少年:“比方說,有很多能力超群的兄弟,但各懷鬼胎。有很多花容月貌的婦人,但心如蛇蠍。有一個神通廣大的父親,但形同虛設。”
奉天:“那你這些年是如何過活的?”
狐狸少年自嘲道:“我嗎?十二歲之前靠着二哥的照拂,十二歲之後靠着母親的隐忍。”
奉天有些訝異,但随即安慰:“至少你還見過親生的娘親。”
狐狸少年:“你沒有見過你阿娘?”
奉天搖頭:“她在生我的時候去世了,我阿爹視我為不祥,從此扔下我遠走他鄉,若不是阿婆費心,便不會有今日的奉天,所以自我得知真相後,便抹去了自己的姓氏,他棄了我,我又何必認他。”
狐狸少年:“你怨他?”
奉天:“每次阿婆拖着年邁的身軀為我找吃食時,每次阿婆佝偻着照顧我時,我怨他。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不怨了。我隻氣我自己不夠強大,還不能夠為阿婆遮風擋雨。”
狐狸少年:“怨會消減,但是恨不會。”
奉天:“你恨過嗎?”
狐狸少年眸光微凝,“……恨過,但我阿娘不許。”
奉天:“那她一定是個很善良的人。”
狐狸少年點頭,又搖搖頭,“她是這世上最傻的女人。”他用手在泥土上淺淺的勾勒着圖像,“奉天,你有朋友嗎?”
奉天:“動物算嗎?”
狐狸少年噗嗤一笑,“當然不算。”
奉天:“那就沒有。”
狐狸少年不可置信,“一個也沒有?”
奉天:“我眼裡的朋友是可以以性命相托的。”
狐狸少年指指自己,“瞧瞧,我可以相托嗎?”
奉天盯着狐狸少年的面具,銀色的外殼勾勒出恰好的弧度貼合着俊朗的面頰,油彩點綴的花紋讓冰冷的鐵器泛出狀似友好的模樣。
奉天:“連真容都不肯露的人,卻還要我托付性命?”
狐狸少年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他纖長的指尖在腦後結繩處輕輕一挑,銀色的狐狸面具便滑落而下。
那是一張少年的面龐,這臉上有些故事卻不夠刻骨銘心,有些堅毅卻不夠冰冷無情。眉眼足以論的上是冠絕衆生,笑容裡偏還透着一抹純良與不争。
這張臉雖帶着些稚氣,卻與蕭子岚長的一般無二。
看到這面容的瞬間,蕭子岚感覺自己像是被什麼擊中了一般,他突然覺得自己遊離的意識像着了魔似的飛撲向狐狸少年,與他的□□一寸一寸的契合。
神情恍惚間,仿佛有許多熟悉的卻又陌生的記憶湧進他的腦海,片段的、斷續的、一閃即逝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下一刻,狐狸少年,不,準确的說是蕭子岚,他站在奉天面前不由自主的伸出右手,微微一笑,道:
“現在重新認識一下,我叫慕遠歌。敢問兄台尊姓大名?”
奉天遲疑了一下,緩緩握住那隻手,“我叫奉天。”
“你看,很容易吧,你即将擁有第一個朋友。”
奉天:“我還是那個問題,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呢?”蕭子岚撓撓頭,大概是因為他路過時感應到了奉天的體質如他一樣陰陽平衡到了極緻,又大概可能是他明明急需用錢卻偏偏固執的守着一顆本心。
“先前不是告訴過你麼,看你順眼,就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