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朝六十七年,臘月初七
慕遠歌的心已經沉入淵底。
他方才剛去過水月軒,那是他阿娘住的地方,軒内一切整潔如初,卻偏偏空寂的如同無人下榻過一般。
雲頂之上,沉默多年的号角被吹出生澀而古樸的嗡鳴,那聲音盤旋在山巒之巅,久久不能散去。
慕遠歌就這麼堂而皇之的坐在壽台的階首,他打量着周遭鮮紅的綢緞花球,雲錦織成的彩緞自雲頂之上延伸至雲霧之下。
這裡美的就像仙境,而這世間最至高無上的仙首慕擎天剛剛在此處辦了一場舉世無雙的壽宴。
來賀壽的是他的子侄、親眷、下屬……他們推杯換盞,言盡阿谀之詞,唱遍千秋頌歌。
觥籌交錯之景仿佛猶在眼前,而轉眼間,便隻剩一片殘羹碗碟,盛會之後,草草收場。
慕遠歌:“奉天,你聽,是集結号的聲音。”
奉天:“遠歌……”
慕遠歌:“你知道崇華山的集結号是幹什麼的嗎?”
奉天本想再勸,但看到慕遠歌的神情,終是配合他道:“不知道。”
慕遠歌:“相傳這把集結号是沉缤那個年代留下的物件,比我大了幾百歲有餘,不瞞你說,十六年來我也是第一次聽見它的聲響,可能是許久不吹了,竟有些沙啞。”
“但是也别小瞧它的沙啞,這種低沉的嗡鳴是裹挾過靈力的,可以頃刻間響徹崇華,傳遞到三嶺四峰。”
号角響,修者聚。
這是每一名修者在拜師修行時便寫在首條的規矩。
集結号上一次吹響,還是在六十七年前,那是慕擎天繼位,上一任仙首仙逝,衆修者前來朝拜吊唁的時候。
慕遠歌自嘲道:“何德何能,竟到了這般地步?”
奉天:“遠歌……我可以先帶你離開。”
慕遠歌遠眺腳下,赤色的透明光罩将這方空間全然封鎖,他淡然道:“來不及了。”
就在他去水月軒的路上,便已察覺到雲頂山門閉鎖的異樣,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分毫的遲疑。
那是他的阿娘,即便是走也定要與她一起。
“慕遠歌在這裡!”
“他居然還有臉坐在壽台上!”
“慕氏子孫的敗類!畜生!”
紛紛雜雜的叫喊聲,駕玉疾行的破風聲,交疊着在雲頂上響起。
慕遠歌垂眸看向衆人,他們或是慕氏沾親帶故的親友、或是黃階以上的霸主門徒、又或是有幸得帖的旁人。
雖是身份不同,卻個個頂着一張通天曉地的嘴臉,對着他惡語相向。
衆人隻是叫罵,卻無一人敢登上壽台,仿佛那裡有一條看不見的線,攔住了似的。
奉天怒道:“諸位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自己說的話,是要負責任的!”
白胡子老者冷哼一聲,道:“慕遠歌膽敢做出謀害親父之事,便是天大的不孝。”
灰帽修者幫腔道:“不錯!一年前他回來時,突然就進階為赤玉,定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用了什麼不可言說的陰招,他那陰陽術邪門的很,可以吸食他人的靈力滋補自身。”
赤衣姑子道:“仙首定是發現了他要另立門戶的端倪,才将他叫進寰殿訓導,這厮竟狼子野心,對自己的生身父親下毒手!”
衆人愈說愈烈,面紅耳赤,怒目圓睜。
慕遠歌一一掃過這些人的面龐,突然輕聲一笑。
“你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竟還能笑得出來?!”
“簡直是目無尊長!”
“畢竟他娘是個上不得台面的,哪裡教的出什麼正人君子?”
話音剛落,便見慕遠歌面色一沉,緩緩的站了起來。
衆人見狀,前排的幾位倒是有意無意的後撤了半步。
“你要幹什麼?!難道你還要殺了我們不成?!”
“你不要胡來,這裡可是崇華山!”
“就是!”
慕遠歌:“諸位還知道這裡是崇華山,實屬難得。”
“你眼裡何曾裝得下崇華山!”
慕遠歌無聲的一笑,“諸位向我聲讨時,句句戳心,說我謀害至親,說我使用邪術,說我狼子野心想要另立門戶。我且問君,有何憑證?”
奉天道:“方才在寰殿之内,僅有仙首、蔚公和遠歌三人,諸位可是親眼瞧見他出手傷人?再者,遠歌修陰陽術不假,但說他煉化他人修為以補自身,你也是親眼瞧見了?至于說遠歌狼子野心之事,區區一個遮天窟恐怕還不如諸位下榻的客宅寬敞,何談另立門戶,又何談威脅到崇華山?諸位單憑臆測就将污水潑在遠歌身上,還能說得這麼振振有詞,如同親眼所見一般,當真是讓在下開眼了!”
白胡子老指着奉天怒道:“豎子無禮!慕遠歌,你看看你身邊這個親手調教出的怪物,難道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