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把西幻海當年來人的名字匆匆在腦裡過了一遍。
他記性極佳,很多陳年舊事都在腦子裡放着,有用處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
曾經的東大陸和西幻海之間有一場曠日持久的慘烈戰争。
老一代的江湖人或葬身河山,或遠赴敵營,一去不返。新一代的江湖人前仆後繼,或死守故土。江山難易,這俠情亦難移。
打到最後,剩下的幾個都是年輕人,兩塊大陸各自保留的希望之薪火。
“瓊,蒙斯特,……還有誰來着,安瑟?”令趙桓印象深刻的就這幾個,“剩下的應該不足為懼了吧。”
顧忱放任着墨盡越行越快:“回答正确,就是安瑟。”
“我幾年前去流求的時候,西幻海的船隊寥寥,”趙桓并不是很想提安瑟。
安瑟的長相在西幻海文明裡和天神别無二緻——高大英俊,黃金般閃耀的短發,以及星空般深邃的眼睛。
但這家夥确實是個畜生,他這輩子僅有的文明都留在了那具軀殼上。
安瑟也是少年得志,行事嚣張到了肆無忌憚無法無天的程度。東大陸上總有良善的百姓,都淪為了他的活靶子。他一鞭揮出,能帶起一片血霧,因為都是人的頭顱被掃了下來。
他的年紀要比趙桓大上幾歲,那幾年來他跟着前輩們去了另一塊大陸,在那裡肆意征服。
本以為在東大陸也是一樣的順利,可沒想到在這邊啃上了個硬骨頭。安瑟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氣的他隻能抓住機會就瘋狂洩憤,最後甚至有了做人的愛好。
做人,指烹饪人類。
正因為如此變态的喜好,他被趙桓記了足足三百年。
“安瑟行事張揚,這三百年了也才學會了低調。”趙桓感慨萬千,“這下不好抓了。”
顧忱沒接茬,趙桓也沒再開口。
獨自夜行于二人都是家常便飯,他們便也如往常一樣盤算着接下來的行程。
談情說愛聽起來固然有趣,但是有太多事在眼下比它重要得多。
李大人一家應該會在京城逗留個十天半月才啟程,馬車每日能行的路程有限,遠比不上他們策馬風雨兼程的腳程。
這樣他們應該會有不少時間摸清情況。
顧忱想着,默不作聲地打開了腰間的水壺。一口沒喝到水,一滴也沒有。
她晃晃,沒聽見什麼水聲。重量也确實不對勁,太輕,是空的。
也确實沒到口渴難耐的程度,天上的星稀稀拉拉,顧忱廢了老大勁才勉強看清了地圖上标注的河流位置。
很好,一百裡以内沒有水源,而且是荒無人煙的一片。
趙桓察覺到身邊人的動作,放慢了馬的速度:“怎麼了?”
他很會挑位置,在這個角度顧忱剛好能看清他的臉。
趙桓有一雙看狗都深情的風流桃花眼,偏偏眼神又不太好,看人的時候帶着幾分朦胧,再沉的心機也被斂去。
顧忱沒回看他的眼,趙桓最擅長用這種方式打破僵局,因為他清楚自己的皮相長得上佳。顧忱倒也有一副好皮囊,隻是不常用色誘這種招數——有人生來就是正人君子的料,血污也隻是粘在表皮。
真的和當年父母罵的一樣,她是個“冥頑不化”的家夥,在某些方面刻闆得出奇。
從江湖到廟堂,行了百年歲月。有人早已陷在各種功名利祿的漩渦中難以抽身,有人被這些東西拖累着無法追逐清空明月。
所以她隻有至交沒有愛人,在那個随随便便雙修的時代都沒有牽過别人的手。
就算是不看臉,輕柔的桂花香還是不可避免地鑽進了她的鼻腔。
那點毒污洗是洗掉了,但毒藥頑固的氣味沒有被水流帶走。味道也算好聞,趙桓就沒搞些什麼香囊去蓋着氣味,就在這深秋帶着不合時宜的一身桂花香。
“我的壺裡面有燒好的水。”趙桓看出顧忱沒水喝的窘迫,“給你倒點,背在我身上還怪沉的。”
顧忱隻是遞上了水壺:“有勞。”
無月夜行在馬上,趙桓的手依舊很穩,倒了大半壺給顧忱。
顧忱接了水,依舊不言,隻是悶頭喝幹了半壺。
顧忱從未感覺這輩子有這麼進退維谷的時候。
自打守邊關後,她不願意再和什麼人有太深的交情。
人這一生匆匆忙忙,連百年都鮮少有人能至,注定是送别的一段感情于她而言隻是痛苦。
但是舊友們與她一樣,有着一眼望不到頭的漫長壽數,說不上誰給誰送終。
戳破了這點薄薄卻維持了三百年的友情與愛情之間的窗戶紙,他們下一步該怎麼相處呢。
自認一直置身事外卻忽然發現自己深陷局中的顧大将軍在星光照不到的暗影裡愁眉苦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