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了點過往,顧忱歎息一聲。
最近歎的氣有點多,都趕上之前好幾年的量了。
“九小姐是哪裡人?”對面的女子視線落在顧忱身上穿着的騎射勁裝上,“看着不像是江州人。”
顧忱裝作不好意思地笑笑:“遠東來的,早就聽聞江州淮瑜的燈市,得了空就來看看。”
對面兩人對這個說法表示懷疑,畢竟他們眼見着這個九小姐給自己的奴才要了酒還留了座,奴才拿着她的傘比她進來得還晚。
“冒昧問一下,您二位……?”沉默寡言的書生罕見地主動發問,他語裡帶着試探,小心翼翼。
顧忱以手掩面,低低啜泣:“這……實不相瞞,我們早已私定終身,奈何家裡不同意,我隻能逃到江州來。爹爹說,如果我再提,就,就把我許給另一個世家的醜八怪公子……”
趙桓配合着撫上她的背,語氣裡盡是無奈:“我原本也是個公子,後來家道中落,就被賣到顧府為奴。九小姐是真正的天上仙,大恩大德,我無以為報,就護着她一路到了江州。”
對面也被這與他們類似但更坎坷的故事驚了,其中一人磕磕絆絆地問:“那二位現在是?”
“我何德何能能與九小姐成一段佳話,隻希望常伴她左右。”趙桓眼前的碗已經空空如也,“我将永遠追随九小姐。”
“油嘴滑舌。”顧忱笑罵一聲,指指角落的酒壇子,“要喝自己再去舀。”
趙桓乖巧地笑笑,知道這是支開自己的意思,起身去了。
有些話是假的,可是情卻是真的,這種謊言最高明。
趙桓真情實感顧忱聽着不是滋味,啧,搞得我像個負心漢似的。
不過從某種意義上她還真是,無意識地撩撥着少年時的趙桓。
而如今大方地确認了關系也有天命的催動,顧忱自知在這段感情裡沒有一點主動。
“敢問二位,如果要挑些繡品的話哪家好?”顧忱把話題引回了正事上,面上露出幾分羞澀來,“就是……适合……罷了,你們應當知曉我的意思。”
“要我說,知名的那幾家都不錯,九小姐應當也不缺銀錢,完全可以都試試,”男子家裡是做這方面生意的,自是對這些事情如數家珍,“若是要那種用途的話,還是推薦找當地有名的繡娘私下商議比較好。”
顧忱知道話題已經發展到預想的方向了,裝作什麼也不懂的大小姐繼續追問,“那可有比較好的繡娘推薦?”
說到這兒,男子卻歎息一聲,女子拉了拉他的袖口:“舟行……”
舟行眉間皆是歎惋之色,不多言語。
女子見狀,出言解釋道:“舟行想到,這邊比較好的繡娘,要麼年紀大了老眼昏花不再做活,要麼年紀正好被聖上帶進宮做了尚衣房吃皇糧的,好多人看準了經商掙大錢,都不願意再讓女兒學苦累的刺繡,培養她們知書達理将來嫁個高門大戶或是富賈之子。江州的刺繡技藝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雖然大家都知道進宮為聖上制衣是好差事,但是本地的技藝又傳承不下去,難承皇恩,愁啊……”
“我倒是知曉有個曾經名盛一時的繡娘,她年紀不是特别大,隻是不再做活,現在知曉她名号的也是少之又少,你們不如去碰碰運氣。”女子溫婉地笑笑。
顧忱的年歲看起來并不大,像是豆蔻年華的少女。遠東的姑娘們好像都是這樣,身上帶着的那種英氣消了不少歲月的足迹。直白點說,她見過的幾個遠東女子都帶着那種說一不二的天真。
她是萬萬不敢顯出這樣的一面的。
但話語間家裡卻已經打算把九小姐許給别人,那應該是到了婚嫁的年紀了,她就沒什麼顧慮了。
畢竟她也沒資格說别人,自己還在和心上人在酒樓裡躲雨呢。
顧忱興奮不已,請了對面的兩人,又在人少些時要了整整一桌酒肉。
江州的飲食大多清淡,天落水顧及來往過客的想法,也備了些味道厚重的“硬菜”。
趙桓演奴才演得盡職盡責,一雙雕花竹箸靈活飛舞在細嫩的魚肉間,不一會,剔好的魚肉就堆進了顧忱冒着尖尖的精米飯上:“九小姐嘗嘗這魚肉的滋味如何?”
“不錯,也沒有外界傳言難吃到要倒進明瀾湖那麼難吃,塵清備的更有一番風味。”顧忱夾了一筷子細嫩的豆腐,穩穩地在空中懸了半晌送到趙桓嘴邊:“張嘴,九小姐賞你的。”
趙桓嘴上說着使不得,實際上一口就咽了下去,什麼禮節都讓他抛到了九霄雲外。
然後他就腸子都悔青了。
顧忱在空中懸了半天自有道理——那豆腐上淋了層明油,極燙。對着心上人送來的豆腐,他不敢細嚼慢咽,囫囵吞下去就出了這麼一樁慘劇,舌頭都燙紅了。
顧忱看着他一臉的無奈輕笑兩聲,若是沒有外人在場,她現在肯定要開始打趣了——當年請他喝甜酒的少女心性一如當年。
玩歸玩,鬧歸鬧,他們一番作戲,最終還是順利要來了那繡娘的住址。
雨停後,顧忱擱了一大把銅闆在桌上,向這對年輕的戀人别過,騎着被他們冷落的馬踏上了尋訪老繡娘之路。
這個老繡娘不是别人,正是夏大蝦的母親鄭氏。
聽說她生不逢時,當初和她技藝一般好的都進了京,隻有她因為年紀太小留在了江州。
留在江州,她的命運便和尋常女子别無二緻——專心刺繡,然後嫁個人家,當好賢妻良母,收獲滿街贊賞,平常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