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她已經準備上門,夏至苦苦阻攔,跪在地上的他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娘,解了婚約,孩子便也不活了。”
鄭氏本以為他是做做樣子,滿不在乎地撥開他的手,準備上門。
沒成想的是刀是開了刃的,輕輕一劃,就滾出殷紅的血珠來。
鄭氏被吓着了,慌忙跪下來哀求着他别再這麼做。
她一五一十地交代了這些,已經淚如雨下。
顧忱趙桓對視一眼,沒說什麼。
但凡是活得太久的人都有個好習慣——不去摻和别人的家事。
玄妙點說,主動參與别人的因果是大忌,搞不好就影響自己什麼。
正常點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夏至的故事雖然一言難盡,但他們也不好說點什麼。
“嗯,”顧忱象征性地飲了一口茶,“天快黑了,先吃點東西吧。我請客,你說吃什麼,江州美味。”
“就來點陽春面吧。”鄭氏試探着看了一眼顧忱的神色。
她全然沒有了在剛才外面近乎罵街的氣勢,沉默得有些無情。
好像剛才那些飛揚跋扈都是演出來的,冷靜理智才是她的本性。
趙桓領了命自己退出去,悄無聲息,顧忱眼見着面前的鄭氏腰更彎了一點。
顧忱能大概看出鄭氏是個什麼樣的人——非常典型的舊式婦女,在家裡伏低做小,在人前卻是風風光光。
她換個位置,坐在鄭氏的身邊。她能感受到身邊人微微顫抖的脊梁。
大将軍哪個都無情,顧忱自然也不例外,還比他們更狠。
歲月磨人,少年人的那點血氣被磨了大半,僅有的一點和這萬裡河山綁在一起,再無恣意妄為。
她學會了怎麼去看人,怎麼去利用對方的心态走出下一步。
這個故事和話本子裡的大差不差,所謂藝術源自現實就是如此吧。
趙桓出去買陽春面了,屋子裡隻剩下兩個不同年紀的女人。一個少年身心半老,一個身心俱半老。窗外昏星已出,這本就昏暗的屋子裡黑得徹底。
顧忱的聲音依舊是那麼不近人情,隻是這次的語調軟了些:“你說吧,為什麼夏至一直沒回來過?”
“您怎麼知道的?”鄭氏猛地望向顧忱毫無表情的臉。
她老了,那雙眼早已不複年輕時那麼清澈動人,看人的時候難免讓人覺得悲涼。
手中捧着的茶杯已經涼得徹底,顧忱心裡冒出點感慨來。
有時候在遠東還是不錯的。京城的那些權勢鬥争她不必進去摻合一腿,在其中或是邊上看他們鬥得頭破血流,直至物是人非。
夏至是哪一派,顧忱不太清楚。但有一點是非常明确的,那就是這個聰明冷酷又懂得适時退讓的禦前總管一直位于京城權利漩渦的中心。
趙桓查了人,她不可能毫無作為。隻是夏大蝦的一切關系在京城都太過單薄——起初的他沒有權勢沒有世家,還真就是靠着趙涿妙不可言的“眼緣”一路爬到如今的位置上來的。
鄭氏是夏大蝦如今唯一在世的親人了,他們隻能從這裡突破。
但是來了之後,這裡的一切都和預想的不同。
甚至這鄭氏都不知自己的兒子雖未能登科及第,卻也靠着自己的能力在京城殺出了一片說不上光彩的天地。
她拔下發間别着的簪子,指指上面懸着的一串秋桂:“夏至最喜歡這種花嗎?”
鄭氏定睛一看,忙着稱是:“嗯,這孩子最喜歡的就是桂花了,他說這花做成點心很甜,比單純的蜜還美味……”
顧忱沒頭沒尾地問了這麼一句就不再提,望着指尖轉來轉去的簪子出神。
做戲做全套的理論他們貫徹到底,顧忱為此都卸了常年紮着的高馬尾,用趙桓挑的簪子淺淺挽了個發髻。
禦花園的秋桂花期最長,這個時候夏大蝦似乎很常在那裡走動。偶爾還會望着桂樹出神,這都是趙涿命人盯出來的。
這位常彈小調弄些風月的文雅皇帝信奉什麼樣的人喜歡什麼樣的東西,關鍵的線索一時沒有突破,隻能從瑣碎的日常下手了。
桂樹,桂花,小桂……
夏大蝦身上曾屬于夏至的那部分,都和“桂”糾纏在一起。
可是那滿樹的金桂,在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夏至心裡又代表着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