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年猛地站起來,慌亂中撞到輸液架,金屬架子朝着他的腦袋砸下來,他驚叫一聲,膝蓋窩撞到床邊,平衡不穩地倒下去。
一左一右同時伸出來一隻手,擋住了輸液架。
伸手的兩個男人對視一眼。
陳歲周愣了一下。
他清楚地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敵意。
僅僅是半秒,蕭沉收回視線,向洛斯年伸出手:“還好嗎?”
“你别碰我!”
洛斯年幾乎是尖叫着,猛地打開他。
蕭沉居然很好說話,後撤幾步,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
“放松點,我隻是想幫你。”
他臉上還有寬慰般的笑容。
然而這招并不奏效。
洛斯年呼吸急促,臉色煞白,連瞳孔都微微放大了。
俨然陷入無止境的驚恐,無法逃離。
蕭沉靜了幾秒,放緩聲音:“我沒有惡意......别怕,我這就走。”
等他走掉,洛斯年依然無法緩過勁,急促地喘息着。
陳歲周扶他起來,關切道:“你還好吧?”
洛斯年沒有說話。
準确地說,他無法有所回應。
大腦像是變成了一塊攪拌後的豆腐,混沌一片,沒有任何成型的思考,隻有恐懼。
烙印在靈魂深處、儲存在四肢百骸。
強烈的恐懼。
“你們好像認識?”陳歲周看了眼門外,皺起眉,“我看見他身上有皇室徽章,難道今天的貴賓就是他?”
這一次,洛斯年終于有了反應。
卻是一把推開他,跑了出去。
早秋中午太陽很大,滾燙的陽光照在皮膚上,洛斯年隻覺冰寒徹骨。
他漫無目的地往外跑,一直跑到學校的人工湖邊,再也看不到任何一個人影,才敢短暫地放松。
他發着抖,打給流英。
流英起初還很意外,洛斯年向來有分寸,很少主動打給他。
然後就聽見一陣難以克制的啜泣。
“他、他來抓我了......我不要回去,不要回去......”
流英眉頭一跳:“哪個他?”
“蕭沉,蕭沉找到我了!”
洛斯年撐不住地蹲下身,竭力蜷縮成一團,試圖産生更多的安全感。
僅僅是一年的普通生活,無法磨滅過往十八年的印記。
他是如何作為一個伶奴長大。
又是如何在幾任主人之間颠來倒去。
他全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不會忘記,蕭沉是如何折磨他,從身體到靈魂全數摧毀,不留任何餘地。
他更不會忘記,最後一刻,是他親手将蕭沉推進火海,轉身逃走。
洛斯年禁不住地後悔,要是當初他再多忍一忍就好了,這樣就不會招人恨,蕭沉也不會一心一意地追上來,要報複他、懲罰他。
他蹲在地上,用力抓緊頭發,試圖用疼痛喚醒理智,可是做不到。
蕭沉不會放過他的。
絕對不會。
“蕭沉要找的是洛斯年,”流英的聲音響起,“你現在是李年了。”
洛斯年拽頭發的力道輕了一些,含淚擡起頭。
流英:“李年不是顧家的伶奴,而是帝都大學的學生,他就算是皇室成員,也不可能随便動你。”
洛斯年眨了下眼。
臉上還有淚珠,但在流英的安撫下,他不再哭了,小心翼翼地問:“真的嗎?”
“當然。”
流英笑了笑:“有我在,你怕什麼?”
一股暖流湧入胸腔,将四肢百骸的寒意都驅散。
流英又說:“你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多多抛頭露面。你越有分量,那些人就越不敢動你,明白嗎?”
洛斯年很輕地“嗯”了一聲。
“學生會的群加了嗎?”
“加了。”
“上課好好聽了嗎?”
“聽了。”
“該參加的社交活動都參加了嗎?”
“有,”洛斯年捧着手機,輕聲說,“我都有參加。”
流英笑了:“這麼乖,沒問題的。”
“快要期末了,你好好考試,拿份獎學金。”
“等你畢業,我會安排你找一份工作,到時候你想戀愛就戀愛,想單身就單身,你會過上和普通人一樣的生活。”
流英笃定的語氣下,洛斯年腦海中漸漸浮現出了美好的未來。
他用力點頭,又一次哽咽起來:“謝謝你,謝謝你流英......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謝你才好。”
流英頓了一下。
隻是太短暫,不足以讓人察覺異常。
很快,他笑了起來:“你不必謝我,如果當初不是你想辦法把我送出去,我可能就被蕭沉那個畜牲給打死了。”
“可你還是回來了,”洛斯年有些赧然,“總覺得,你好像不需要我多事。”
流英:“但除了你,沒有人幫我。”
“況且......我也是受人所托。”
最後一句話,流英壓得很低,低得讓人聽不真切。
洛斯年:“?”
“沒什麼,時間差不多,我還有會議要開,”流英語調輕松,“後天見。”
洛斯年點頭:“好,我們後天見。”
打完這通電話,洛斯年放松許多,胸口也像卸下了一塊大石頭,得以順暢地呼吸。
他重新回到醫務室,陳歲周還在裡面等着。
兩人碰面,陳歲周率先開口:“沒事吧?”
洛斯年有些不好意思:“剛才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對了,林凡呢?”
“他腳上的傷包好了,我剛才先送他回了宿舍。”
陳歲周沒有再問先前的事,拿出一盒飯遞給他:“員工餐,我怕你去晚了拿不到,幫你拿了一份。”
洛斯年隔着塑料蓋子看見内容物,眼睛都亮了:“是牛肉飯!”
陳歲周見他這麼容易開心,禁不住也跟着笑:“很喜歡嗎?”
洛斯年奮力點頭,掀開了蓋子。
牛肉飯的香味撲面而來,帶着溫暖的、濃郁的鹵香味。
在顧家時,他吃過數不勝數的美味佳肴。
但沒有哪個能給他這麼強的安全感。
隻需進入食堂,就能輕易獲取。
可以自由選擇配菜,心情不好也可以不吃。
廉價到令人心安的牛肉飯。
洛斯年舀了一勺放進嘴裡,發自内心地說:“我最喜歡了。”
他咀嚼時表情很認真,眼睛明亮,嘴唇沾了油漬,比平時更加紅潤。
陳歲周禁不住多看了一會兒。
片刻,他心緒不穩地戳了戳自己碗裡的飯,問:“剛才我問你的話,你還沒回我呢。”
洛斯年:“?”
陳歲周轉過頭,認真看向他眼底:“我們交往吧。”
“......”
洛斯年吃飯的速度慢了下來,緩緩放下勺子。
“你不願意,對嗎?”陳歲周苦笑,“也是,有那麼優秀的前男友,看不上我也很正常。”
洛斯年一愣:“前男友......”
“不用編理由了,我不瞎,看得出來你們之間一定有點什麼。”
洛斯年:“......”
他一時間啞然,不知道該怎麼說明。
但過去的事,他隻想深深埋葬在回憶裡,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幸好陳歲周并不追問,隻是重新看向他,溫柔又堅定:“但我相信,你們會分手,就說明你們之間有無法調和的矛盾,如果是這樣的話......重新選擇一次,不好嗎?”
說着,陳歲周握住他的手。
“如果有一天你決定忘記他,我的請求永遠奏效。”
洛斯年看着男生認真的眼睛,又看了看握住自己的那隻手。
——這不僅僅是一份真摯的感情,更是成為普通人、融入大學生活的機會。
他難以抑制地心動了。
沉默片刻,洛斯年咬住下唇,也回以同樣的真誠。
“我會仔細考慮的。”
陳歲周眼睛一下亮了起來。
吃過飯,兩人準備回到宴會廳,誰知還沒出門,就接到會長的電話,讓他們去貴賓室工作。
“什麼?”洛斯年攥着衣角,本能地抗拒,“貴賓室那裡不需要有人的,我還是......”
“剛才校長打電話給我,說貴賓指名要你,”會長說,“你不去,就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我幫你回絕校長。”
洛斯年:“......”
會長又笑:“說不定這次機會你就飛上枝頭了呢,到時候可要罩着我。”
“......”
在任何人看來,能夠陪伴皇室左右,是無上的榮幸。
洛斯年說不出那個真實的理由。
不僅如此,會長的話術極富技巧,半哄半強制,讓人說不出一個“不”字。
洛斯年隻能啞口無言地聽着他挂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