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原本就被大面積染紅的軍服在抱住白斯言之後,褶皺得更是不像樣子。
白斯言能感覺到環住自己的雙臂在輕輕顫抖。alpha溫熱的呼吸噴在他耳畔,他提起口氣推推淩封前胸,疲憊地說:“我沒事,緩一會就好了。”
“是不是蘭斯出了什麼事?”
“他重傷昏迷,剛…剛被擡回來…”淩封嗚咽着從喉中擠出這句話,他眼睛紅紅的,有冰涼的眼淚正一滴一滴砸在白斯言身上。
-
白斯言已經很多年沒掉過眼淚了,他厭惡軟弱,眼淚攻勢對他也幾乎無效。然而當淩封的眼淚砸在他手背上時,白斯言竟如被燙到般收回了手。
這對素來冷靜自持的beta來說極不常見,他瞬間警醒用力将淩封推開,在alpha錯愕的目光中強行繃直脊背,故意生硬地說道,“你冷靜點,先說清楚情況。”
淩封被推得踉跄一步,他低頭看着驟然空落的懷抱,心頭猛地一滞。但現在不是糾結的時候,他甩甩頭壓下反複翻湧的情緒,盡量将重點挑出來說清。
蘭斯作為年紀最小也最為“健康”的隊員,一直承擔着營地内外的偵查任務。因此,當他說想再去白斯言墜落地點探查時,沒人覺得有問題。
可他一去就是三天,即使不走穿越隧道的捷徑,也早該回到營地。
放心不下的練闊帶人搜尋,不幸在墜毀點附近一處塌陷的深坑裡,發現了昏迷不醒的蘭斯。
“找到他時,他整個人像被重型炮彈碾過,骨頭碎了,傷口膿水裡滿是毒液…我們不敢碰他,隻能先搬回來。”淩封皺着眉像是不願回憶當時的場面,他的語速越來越快,就像是有更深的、燒灼般的焦躁從心底瘋狂上湧。
一直觀察他的白斯言立刻察覺不對,他不動聲色地捕捉着空氣中信息素的變化,驚訝的發現在淩封身上,仿佛有兩股狂暴的力量在激烈撕扯。
為感受得更深,白斯言一把扣住淩封的手腕,着急向前跑的alpha先是煩躁的一掙,下一秒卻突然頓住,“不好意思,我…我太急了。”
不…這不是急,而是狂暴初期的征兆!
白斯言腦海中瞬間閃過淩封那張紅綠交織、混亂不堪的精神力圖譜,深知那反複無常的脆弱與暴怒,正是兩股力量在争奪他精神領域的控制權!
“沒事,是這個方向?”白斯言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語氣平淡揭過,他緊跟着淩封的步伐,轉眼已沖出營地的簡陋防護。
“馬上就到了,把他帶回營地并不安全…”淩封含糊地回答,他無法向這個溫室裡的beta解釋死星的殘酷。
死星上的傷患隻有兩種下場,要麼被拖出去喂狗,要麼留在營地之中當儲備糧…
白斯言心下了然,他沉默地跟着淩封走了許久,終于在黑風隧道幽深的出口旁,看到了一個用廢棄金屬闆勉強拼湊的窩棚。
白斯言迅速擠進狹窄的棚内,目光觸及被簡易支架固定的蘭斯時,他心頭猛地一沉。
蘭斯身上到處是被炸傷的痕迹,他的四肢以詭異角度扭曲,胸腹處被炸開大洞,洞裡有一連串詭異的水泡在不停蠕動。
見此,白斯言眼神一凜,他立即上前用刀尖精準挑開一個水泡,傷口處頃刻間噴出藍黑色膿水,在接觸到皮膚後成迅速将其腐蝕成幹癟的蛛網狀。
“有毒,都離他遠點!”躲開噴濺的白斯言厲聲喊道,他一把将想要上前的淩封狠狠搡開,眼神銳利如刀般,“你們看不出來?他已經沒救了!”
蘭斯的遭遇的确可惜,但留下他,無疑是在豢養一個繁殖病毒的溫床。這道理,白斯言不信掙紮求生的幾人會不明白。
“可你不是有藥嗎?”淩封反手死死攥住白斯言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那東西不是能起死回生嗎?你給他試試!求你了!”
白斯言的面色冷了下來,他用力脫出alpha的鉗制,目光掃過淩封和一旁沉默的練闊,帶着深深的疲憊:“沒用的,别白費功夫了。”
死亡,是對蘭斯最仁慈的結局…
他年輕的身體早已被狂暴期侵蝕得千瘡百孔,雷昂獸的劇毒更是徹底摧毀了最後一線生機。
可淩封仍然不依不饒,他紅着眼睛将白斯言堵在角落中,更加急迫地懇求道,“我可以答應你任何事情,隻要你能救活他!求你了!”
“我說過,那支藥副作用極大,蘭斯身體承受不住,打了隻會死得更快!”白斯言寸步不讓,他緊緊盯着淩封的眼睛,再一次重複道。
“可我還活着!你不是用它救活了我嗎!為什麼不能給蘭斯一次機會?”淩封的理智岌岌可危,他下垂的手猛地捏住白斯言的下颌,強迫那人将目光轉回蘭斯身上。
“是因為那時候如果我死了,你一個人走不出紅沙漠,所以我才有價值,對嗎?”
“那你看看他,他是為了幫你校準信号塔才冒險去挖那塊半碎的晶核,如果沒有你,他不會變成這樣…”
狂躁的alpha信息素再不受控制,它們尖嘯着沖白斯言席卷過去,卻在觸碰到他體表的瞬間,詭異地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吞噬殆盡。
白斯言掙開alpha的手,警惕地退後兩步。他能清晰感覺到上次被淩封強行注入的信息素,正蟄伏在自己皮膚下蠢蠢欲動。
“他的身體狀态不具備注射條件,希望你能理解。”白斯言的聲音冰冷如鐵,“蘭斯的遭遇我很痛心,這幾天我會盡量減輕他的痛苦。如果你不滿意…”
他頓了頓,眼神毫無溫度地落在淩封身上,“你也可以現在殺了我。”
說完白斯言沒再給淩封一個眼神,他将目光重新轉移到蘭斯潰爛的胸膛上,仔細觀察被毒素腐蝕的傷口。
蘭斯作為高等級alpha,應有極強的自愈能力,現在傷口遲遲不能愈合多半是因嵌入血肉中的晶核碎片。
心下了然的白斯言不再猶豫,他上前幾刀就将傷口周圍的腐肉捥掉,等内裡皮膚露出來時換上鑷子輕輕撥攏傷口,精細的将那些緻命碎片一一取出。
這是項極其耗費精力的治療,沒挑幾下,白斯言的額頭就開始滲出薄汗,當他想再次按揉因過度專注而酸痛的手腕時,一直沉默伫立、如同雕塑般的淩封終于動了。
“我來吧,你歇一會。”淩封的聲音幹澀沙啞,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愧意。他像是終于意識到眼前這個冷靜到近乎冷酷的Beta,不久前還身受重傷。
白斯言恍若未聞,動作沒有絲毫停頓。等整整兩個星時過去,肉眼下最後一枚閃着藍色碎芒的晶核碎片終于被穩穩夾出。
當鑷子落下的一瞬間,強烈的眩暈感排山倒海般襲來,白斯言眼前驟然一黑,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倒去
一直緊盯着他的淩封手疾眼快的将人接住,兩個人的身體雖緊密貼合在一起,可臉上的表情隻有冰冷和僵硬。
“我…”淩封喉結滾動。
“放開!”白斯言猛地掙脫那個懷抱,踉跄站穩,在迅速整理好衣襟後,一言不發地踏出了壓抑的窩棚。
外面灼熱幹燥的風裹挾着焦糊與血腥的氣息,瞬間扼住了白斯言的喉嚨。他仰起頭,注視着死星上空那片永恒不散的、如同凝固血塊般的暗紅天幕,在心底無聲對蘭斯說了聲對不起。
如果這裡不是死星,那白斯言可以将人送回第五星盡力醫治,可面對流放地嚴密的防守,他自己都自身難保。
唯一一次帶人逃離的機會,絕不能浪費在一個連基礎體檢都無法通過的瀕死之人身上…
想到那個必須帶出去的目标,白斯言用力按壓着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窩棚裡那個如同困獸般掙紮的身影。
那可真是隻會亂呲牙的瘋狗啊,等有朝一日落到自己手裡,一定要好好闆闆他這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