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芸将那一束重量不輕的花插在碗口大的瓶中,這個季節早就沒什麼新鮮花卉了,插在瓶中倒是好看,遠看就像一捧怒放的紅梅。
甯讓嫌棄,她便抱回自己的屋子裡欣賞。
她将那新買的面具挂在這枯枝上做裝飾,自覺别有一番風味。
追月再次出門後,卻沒在街上找到二人,他按照甯讓的吩咐,去他說的那個地方買了餅。
“侯爺,您說的那家店竟然還開着,竟然還是那對老夫妻在經營。”
他将那餅扯開,蘸上一點蜂蜜,送一塊到嘴裡。
味道,和當年沒什麼差别。不算太好吃,也不算太難吃。
那年他随父母與兄長一起從這條路到烏提,那陣子連續很久下着冷雨,父親瞎貓碰上死耗子,下車買了這家熱乎乎的餅,老夫妻還順道贈送他們一碗才熬好的羊骨湯,獲得母親一路稱贊。
後來母親回良國後念叨多次,倒是越念叨,越覺得記憶中的味道真是一等一的好。
也隻有記憶中的東西,經過不斷強化,才會變得愈加美好。
見不到,便更想念。他們三人,也已經不在人世許多年。
他放下手中的餅,擡起冷如千年寒冰的眸子,注視着窗外紛飛的雪花。
重芸睡到下半夜,便開始覺得腹痛難忍,她本想躺在床上,忍一忍便過去了,但竟覺得越來越痛,肚子如螞蟻在啃噬。
她扶着自己床,“哇”一口吐出來,一股酸腐之氣。
靠,晚飯算是白吃了。
她摸着黑從床上下來,起身随意搭了個披風,搖搖晃晃朝門口走了幾步,竟然覺得有些直不起腰。
她弓着身子,将手捂在肚子上,掙紮着往門外走。
院裡已經積了薄薄一層雪,開門時,風雪往她的屋子裡灌,她此時已經散開頭發,冷風将她的頭發吹得飛揚起來。
她抱手瑟縮了一下,暈暈乎乎往外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鑽心裡。
要死了……死之前,得去找甯讓拿藥……
她咬緊牙關,哆嗦着嘴唇在風雪裡走着,這原本不遠的路,現在卻覺得異常難走,每走一步都在承受胃部的暴擊。
她摔到在地,又掙紮着爬起來,好不容易走到了甯讓門前,她用盡力氣在門上敲了敲,卻隻發出微弱的聲響。
房間裡面的燈終于亮了,她感覺眼前一片朦胧的色彩。
甯讓開門的瞬間,看到一個披頭散發,光着腳,匍匐在地在女人。她的腳已經被冰雪凍得像兩節紅蘿蔔,嘴唇蒼白,滿眼透露着一股蕭索的病态。
“甯……甯讓……救我……”她半睜着兩隻眼睛,虛弱地擡起頭來,胡言亂語中也沒發現,自己正這樣冒犯地直呼他的姓名。
甯讓沒有片刻猶豫,立即将她打橫抱起來。
她倚在他懷裡,此時像個随時要碎掉的瓷娃娃,本來就白的臉上,此時一點血色也沒有了。
她緊擰着眉頭,咬緊牙關,像一隻簌簌發抖的枯葉蝶。
“怎麼回事?”他将她放置在自己的床榻上,他這才發現,她僅僅穿了一件裡衣,脖子上随意系上一件墨綠色披風,系得歪歪扭扭。
他伸手去替她解那披風的繩子,情急之下卻半天也沒有解開。
她冷得厲害,“……許是……吃壞肚子了。”
那披風沾了不少冰雪,浸出一片片逶迤的水漬,摸起來涼冰冰的。
這天氣,不脫掉卻是不行。
他幹脆用力将繩子扯斷,将那披風一把扔在地上。
她的裡衣也沾了不少水漬,仔細一看,還有一些黃漬,他一眼看出,那是從她嘴裡吐出的污穢之物,和她嘴邊沾着的如出一轍。
早知如此,他斷不會将她放在自己這幹淨的床上。
但後悔已經來不及,她的衣服已經觸到了墊子。
他擰緊眉頭,索性将自己的被子拉過來,掩在她身上。見她一隻手還在外面,他又拉起她那冰冷的手,塞進溫暖的被窩。
她仍然胃裡酸水翻騰,她朝旁邊轉過頭,一口污穢便這麼吐在枕頭上。
甯讓不忍直視。罷了,這床上的東西都不能要了。
吐完她覺得總算要好過一點,她萎靡着,半睜開眼,看着甯讓那雙宛若深潭的眼睛,竟覺得有些安心。
好在,自己是爬過來了,藥會有的,命,也會有的。
甯讓伸手去摸她的額頭,上面布滿了細細的汗珠,幾根被打濕的頭發粘在上面,而她的額頭,此刻正如火燒。
重芸一邊忍着劇烈的疼痛,一邊奮力對抗着腦子混沌。她算是想明白了這突如其來的腹痛,是從哪裡來的。
大概率是食物不衛生引發的急性腸胃炎,繼而引發的發燒、頭暈、嘔吐。
晚上那些小攤上的羊肉串和油餅浮現在眼前。
悔啊,怎麼就那麼貪嘴呢?甯讓不吃,不就好好的。
在現代社會,去醫院開藥或者輸液就能緩解。而在這技術手段差了許多的古代社會,嚴重依賴診療者的醫術水平。
而甯讓,那一箱子瓷瓶内,應該有對症的藥,這也是她想也沒想就來找他的原因。
果不其然,他在自己的箱子中翻找出兩瓶藥物,分别倒出幾粒黑色的藥丸,拿了一杯水喂她服用。
管他有用沒用,吃了總比沒吃強。重芸一口下肚。
眼見她吃完藥又要往枕頭上躺下,那上面還有一堆散發着酸氣的嘔吐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