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芸扒着碗底喝湯，“唔唔……好。”喝完擡頭看他。

他依舊冷着一張如冰雪覆蓋的臉，重芸卻依稀在那死人般的臉上，發現一點人味兒。

她其實還想多吃點，但想着那小鬼長身體，還是止住了。她将碗裡滿滿當當裝了一碗，推開隔壁的門。

“喏，小鬼，給你的。”她扯開他嘴裡的布。

小孩頭一偏，喉嚨裡“哼”一聲。

“放心，沒毒。”重芸夾起一塊面塊湊到他嘴邊，“嘗嘗吧，我們被仇人人追殺，沒有地方住，才到你們家借住一晚，沒有惡意。這是那個哥哥給你做的，你餓了吧。”

他早就聞到了香味，肚子也早就在叫嚣。

是毒他也不怕，他張嘴惡狠狠将面塊含進嘴裡，吃了一塊竟然還想吃第二塊。

重芸看他那樣子，就知道他着實餓壞了。

待一口一塊喂他吃完，重芸端了碗筷準備走。

“喂……你們說的仇人，跟那些殺人案有關嗎？”

重芸想了想，“算是有關吧。”

小孩繼續問：“你為什麼這麼燙？”她喂他吃東西的時候，手無意蹭到他的臉，他被燙得往後一縮。

“是中毒？”

重芸有點驚訝地望着這個小鬼，這都能被他猜到。

見她沒否認，他恍然大悟道：“所以你們來這方魔城，是來解毒的？”

“也……算是吧。”

小孩卻不再問了，他沉默片刻，“我不叫小鬼，我……叫阿落。”

“好吧，阿落，你願意告訴我你的名字，說明你沒有看上去那麼讨厭我對吧？”

她伸手摸了摸小孩的頭，像以前在山寨中教導那些混賬小子一樣。

這種看似劣迹斑斑，成長過程又卻關愛的小鬼頭，她早就摸索出一套對付他們的辦法。

“你在這城中吃了不少苦頭吧。”他看起來就面黃肌瘦營養不良。

他不吭聲。

“姐姐那天見你偷東西，并不是想要抓你去見官，隻是想着，你這麼小就出來做這些，一定是有什麼不得已的理由。”

“你如果願意，等我們的事情辦好後，我可以帶你離開這裡，過不用偷盜，不用挨餓的日子。你可願意？”這句話卻是出自真心。

“你們不是有仇人追殺嗎？先保住你們那小命吧，還管我？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他繼續将頭偏到一邊。

重芸笑了笑，團起布塊朝他嘴裡塞，“好吧，等我保住了小命，再來找你。”

待她洗好了碗，她在院子裡的積雪上敞了會兒，繼而走進甯讓那間小屋。

今夜看起來，倒是不用再和甯讓擠同一間屋子。

甯讓似乎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她進來的時候，他已經收拾好一床被褥，“我今夜睡柴房，那裡可以生火，暖和一點。”

有了那一夜在客棧的尴尬經曆，甯讓不願再和她睡在同一個房間。

重芸當然是求之不得，她早就想自己有一張正經的床睡了。

她現在睡覺不需要蓋被子，“這些被子都給你。”

“好。”

他抱了被褥往門外走了幾步，又回過頭，“我剛聽你說，準備帶走那小鬼。”

“嗯，他年紀尚小，在這個一堆妖魔鬼怪的城裡呆着，不利于他的成長，我想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公子覺得呢？”

“随你吧。”他披着大氅，抱着被子邁出門。

半夜，重芸在熱汗淋漓中醒來，她拉開房門，好讓外面的風雪湧進門。她端起水杯喝了好些水，穿上靴子去門外捧了一把雪往胳膊上和臉上塞。

今夜貌似降溫了，甯讓身體冷得那麼厲害，不知他怎麼樣了？

她去柴房的煙道上摸了摸，一片冰涼。怎麼沒有燒柴火？

她摸黑推開柴房的門，發出嘎吱一聲響。

“公子？”她低聲喊了一句，但無人回答。

她劃亮火折子，就着火星往裡走，隻見地上淩亂的墊子上，蜷縮着一隻蒙頭的“黑蝙蝠”，他的腿比墊子長了許多，伸到了冰冷的地上。

柴房裡的柴火已經燒盡了，重芸突然想起來，自己做飯的時候就燒掉太多，所剩無幾。

“公子。”她再叫他，他卻仍沒有回應，他掀開他裹在身上的大氅和那床有些短的小孩棉被，看見一張慘白的臉。

他的嘴唇上結了寒霜，跟那一夜在溫泉池子遇到他時一樣。

那時她以為他那時溺水後的反應，現在想起來，這應該就是這毒藥的不良反應。

她搖了搖他的身子，卻聽見他牙冠緊咬，呓語一般，“……”

是在和我說話嗎？重芸疑惑地看着他的臉，他臉上的神情卻越來越痛苦，眉頭都皺在一起。

重芸伸手去摸他的額頭，如觸冰霜。他動了動身子，一把伸出手來，用力握住她那帶有強烈熱氣的手，如飛蛾撲火一般。

這是，冷糊塗了吧？

重芸想：算了，現在是同一根繩上的螞蚱，他完蛋我也會完蛋。我大慈大悲，讓他好過點吧。

于是她熄了火折子，坐在地上，慢慢躺進他的臂彎，像白天逃命時那樣，側身環住他的腰。

就當是，各取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