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開口,重芸便更加确認了,眼前這帶紗巾的女子一定是衛小勤。她這個徒兒不像柳明決那麼武力高超,卻有銀鈴一般的嗓音,以前劫财前,她常常裝作山中采藥女前去打探情況,即便被人發現了,也會被她那三寸不爛之舌掩飾過去。
也就是說,這徒兒演技了得,心理素質也相當穩定。
沒想到現在穿上這表演的服飾,也是這般像模像樣。
“你給我講講這燈的由來。”重芸故意讓她多說幾句。
她不急不躁,娓娓道來,說到最後,重芸倒是覺得,這燈必買不可了,不然對不起她的好口才。
“公子覺得如何?”
“倒也不錯。”
之前是“一般”,現在是“不錯”,看來甯讓對這講解也動了心。
重芸:“剛才聽這位姑娘的介紹,我聽起來有些耳熟,不知姑娘是否來自良國?”
女子點點頭,“客人好耳力,我本以為我的烏提話說得還不錯,沒想到被姑娘聽出來了。”
“可是來自邑陽郡?”
甯讓眼神一閃,邑陽郡正是他此前當郡守的地方,他也終于明白,她為何要專門到這後台來買一盞燈。
“姑娘這也能聽出?倒是稀奇。”
“我猜猜,三虎鎮?”
女子止住笑意:“倒是也去過,姑娘是想問什麼?”
“哦,我與三虎鎮一奇女子是故人,她在那裡住了多年,不知姑娘可聽說過芸娘子?”
女子明顯一怔,語氣卻不那麼好,“途經時,聽過。”
“我一直想去看望她,隻是沒有抽出空來。等我這一陣忙完了,就去拜訪拜訪。”
重芸隻想詐一詐她,誰叫她自己就是芸娘子呢,早就死翹翹了,看鬼差不多。
“那姑娘不必去了,我此前途經三虎鎮時,聽說那芸娘子已經暴斃,據說他們那裡,也散了。”
他們那裡,自然指的是三虎寨。
重芸原以為,自己身死,山寨大不了換個人繼續坐鎮,她想,衛小勤就是一個合适的人選,沒想到竟然這麼快兔死猢狲散。她想,該死的官府清繳。
眼下衛小勤并沒有透露自己與三虎嶺的關系,她也不好再說什麼。
在這裡,衛小勤好歹算個自由人,而作為她師傅的重芸,還陷在烏提,被綁在甯讓這個兇惡主子身邊。
“暴斃……”重芸故作驚訝,“沒想到世事無常。”
她表演出一定的傷感情緒,然後問:“倒是忘了問正事,這個燈怎麼賣?”
眼見又要成交一單生意,衛小勤伸出三根手指,“客人,這個一盞隻需三金。”
重芸瞳孔地震,啥,隻需三金,這方魔城真是處處搶錢的嗎?
這麼問了一番,不買是不是有些不好意思?重芸掐了下自己的大腿。
她舔着臉看向甯讓。
甯讓潇灑掏出三根金條付了款,又對重芸說:“就當過節送你的。”
他什麼時候這麼大方?什麼時候這麼豪爽?
重芸趕緊接過那金光閃閃、充滿銅臭味的金鳳滾燈,手心都快流汗,“謝公子。”
她提着那盞昂貴的燈站在甯讓身後,亦步亦趨走出這家店,還覺得有點沒有回過味來。
直到兩人走到一條偏僻街巷,重芸終于良心不安地問:“公子現在還覺得冷嗎?”
他停下腳步,“你不覺得你應該先說說那個女子?”
重芸也沒打算瞞着:“她也是我師姐的下屬。”
“你對你師姐的下屬個個都這麼熟悉?”
“倒也不是,隻是她比較特殊,她算是我師姐的嫡傳弟子。”
“你師姐還有多少嫡傳弟子需要你管?”
“啊,也不多,就柳明決與她,一共兩人。”
她提着燈,燈光照在他青面獠牙的面具之上,面具後面是一雙幽寂的眼睛。
甯讓沒有說話,隻是朝前一直走。
一個要飯的小孩躺在灰撲撲的街上,半眯着眼睛休息。
甯讓奪過重芸手裡的燈籠,遞給那髒兮兮的小孩,“送你了。”
怎麼好好買來的燈籠又這麼送給乞丐?不是給我的節日禮物嗎?重芸前一刻還覺得這男人大方,這一刻隻覺得胸中一口氣堵上了。
小孩眼睛一亮,“謝謝……謝謝您。”
他快步朝着一面牆根走去,重芸幾步跟上去,走了好一會兒,才發現他們根本就是圍着一堵牆在打轉,如果沒錯的話,應該還在千嬌館附近。
甯讓低聲道:“待會兒小心點,最好别說話。”說罷握住她那孱弱的胳膊,向上一提,二人輕燕一般飛過那堵牆。
重芸一驚,視線陡然落入更加黑暗的境地。
這是哪裡?
他要幹嘛?
千嬌館後院。
一個提着燈籠的男人佝偻着背在前面走着,他身後有個精壯的男人正推着一個木闆車,車轱辘嘎吱作響。
車上,是一具新鮮的,被挖了眼睛和心髒的屍體,在燈籠的照射下,泛着猩紅和猙獰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