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
“嗳嗳嗳,”貢贊的妻子,瑪珠阿内把熱騰騰的馬奶端上來,“蘭阿妹真厲害!”她是個樸素内斂的藏族老媽媽,不會普通話,一面給鹿璃打着手語,“喝不喝奶茶?”
蘭了擾坐在她身邊,笑着接過杯子:“你喝不喝?馬奶沖的紅茶,可能會有些腥。”
鹿璃接過來,嘗了一口。馬奶味兒很濃,藏族人的佐料并不多,除了粗鹽和糖以外,基本上是天然的食物味道。
“還好。”她咽了一口,然後默默的把馬奶推遠。
蘭了擾忍住笑,把她的那一份拉過來自己喝了。
正好到了晚飯點,貢贊的熱情盛不住,兩個人留下來吃晚飯。蘭了擾說是馴好馬歸自己,其實就是沒事跑過來玩玩,這麼勞苦功高從不收費,貢贊堅持要殺一隻羊來報答。
“過兩天放牧先不要帶她。”蘭了擾捧着馬奶一口氣喝完了,擦擦嘴,“我再來兩天,等性子磨好了在帶出去。”
貢得尕在旁邊給鹿璃解釋:“黑汗現在雖然乖一些,但是不曉得是不是聽其他人的話,一般馴馬人會在多多訓練,強化一下。”
瑪珠媽媽是一個腼腆又強壯的中年女人。她彎腰進屋,胸前端着一大鐵盤羊肉,放在衆人面前的桌子上。
“紮西德勒!(祝福語)”蘭了擾瞬間直起身子,眼睛放光。訓一匹暴戾的黑汗是非常耗費體力的,這回蘭了擾是真的累餓了。
“紮西德勒。”瑪珠溫柔的笑笑,拉起圍裙擦擦手,然後拿出銀刀,把小臂大小的羊肉塊切小,“快吃吧!”
貢贊的女兒米那端着蘸料放在鹿璃的面前。
“你蘸着這個吃。”蘭了擾抻着脖子一手抓着羊排,忙裡抽閑跟鹿璃說,“不會太膻。”這裡的羊肉做法都比較簡單,隻放洋蔥去味。
鹿璃沒有蘭了擾吃的那麼豪放,拿着小刀一點點切着吃。
還是很好吃的,羊肉很新鮮,油脂和汁水從肉裡擠出來,不老也不硬。
“慢點吃。”瑪珠坐在蘭了擾旁邊,生怕孩子噎到。
米那探出頭憋笑:“蘭阿加和貢得勒一樣,吃的慌慌張張的。”
貢得勒猛地擡頭,滿下巴都是油,被旁邊坐着的親哥呼了一巴掌後腦勺告誡慢慢吃。
“嗳——”貢贊婚後的聲音說,“蘭阿妹吃的香,她今天可是馴服了一匹母黑汗!”說着給蘭了擾遞過馬奶茶,“多吃一點,多吃一點。”
瑪珠媽媽寵溺的笑笑,手裡團着和拳頭一般大的糌粑;蘭了擾眨眼間啃完了半扇羊肋骨,喝了兩口馬奶,終于恢複精力說話:“哈勒紮,太累人了!”
桑德哈哈大笑:“你都能說累人的馬兒,不多!”
“蘭阿加什麼時候把哈勒紮馴好,我要騎!”貢得勒兩隻手抓着羊小腿,邊啃邊興奮的說,看見瑪珠把團好的糌粑遞給蘭了擾,“她一定騎起來很棒!——阿媽我也要!”
瑪珠又捏了一個小一點的遞給旁邊稍顯靜默的鹿璃,微笑道:“你也嘗嘗?”
“謝謝。”鹿璃接過,看見瑪珠轉過頭露兇嗔她兒子:“自己去團。”
鹿璃坐在蘭了擾身邊,就眼看着女人面前的盤子從空蕩蕩逐漸堆出小山狀的骨頭,卻不見她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
米那看到鹿璃驚訝的神色,笑道:“沒有關系,蘭阿加如果馴完馬就會吃的很多。”
“因為很耗能的。”蘭了擾看都不看鹿璃,說,“就别說馴馬了,光讓你在馬背上颠幾個小時不下來你都受不了。”
“是的。”貢贊說,“我們能夠做馴馬人的不多,即使是男人,整個紮的哈西也出不了十個。馴馬是一件很受傷的事情,很多人是沒有天賦的。”
回憶剛剛驚險又壯麗的一幕,鹿璃還是會感歎什麼樣的人才會擁有這樣的體能素質,這個女人又是如何保持和擁有這種能力的?又想,如果是自己,是否能堅持這麼久?
“别想了,”蘭了擾似乎有讀心術,“馬很聰明。你不會騎馬,有些心眼兒壞的馬兒會反過來逗你。”
“……”鹿璃嘴角抽抽,“我沒說話。”
“我都猜到你在想什麼了。”蘭了擾笑道,把骨頭扔進托盤,輕輕歪頭側向她,“你要先學會騎馬。”
她轉頭看向吃完飯和桑德抽煙的貢贊:“阿克,晚上可以開遠燈嗎,我想要跑馬。”
“!”貢得勒一聽立馬撐起桌子,“可以嗎!?”他滿眼亮晶晶,興奮的沖阿爸喊,“阿爸!我也要去!”
“你去什麼?”瑪珠訓斥他。
貢贊倒是樂呵呵的,“行啊,等會兒讓貢得尕帶你們去開燈。”他吐了口白煙,“唔,米那要不要去?跟着哥哥姐姐們玩去。”
米那比她弟弟安靜的多,被點到也是腼腆的轉頭看了看蘭了擾。“去呗,”蘭了擾笑道,長胳膊攔住女孩消瘦的肩膀,跟貢贊說,“很久沒有見過米那跑馬了。”
“上學忙。”女孩微微低頭,小聲說。
“那我呢!”貢得勒早就興奮的跳起來,“阿加——我也要!”
貢得尕一把拎起弟弟的後衣領,無奈的把這個混球拉着坐好。“讓你哥帶你。”蘭了擾挺身站起來,揉了揉吃撐的腹部,“我不管你。”
貢得勒不滿嚷嚷:“啊啊啊啊——”
*
貢得尕帶着換好衣服的其他四個人去馬場,一路上還要多個心眼看着叽叽喳喳的貢得勒。
“晚上太黑了,隻能在馬場裡跑馬。”蘭了擾雙手抱臂,走在鹿璃身邊,“如果是白天,我可以帶你往西邊跑。”她一手指到西面,“那邊是自由牧場,風景很好。”
蘭了擾忽然停下來看着一言不發的鹿璃,發覺她今晚話不多的不太正常:“怎麼了?”
鹿璃搖搖頭。
“……”蘭了擾移開目光,“會騎自行車嗎?”
“嗯?”
“如果不會的話,就給你拿個溫和的冷血馬。”蘭了擾說,“免得一撅蹄把你摔下來,我們連夜跑醫院。”
“會。”
幾個人走到馬廄前。貢得尕挨個審視馬匹健康,左挑挑右撿撿;貢得勒早就蹦到自己最鐘愛的矮腳棕馬前,米那跟在哥哥身後。
“這匹。”貢得尕拍拍面前伸出脖子的成年白馬的鼻子,朝鹿璃說,“她叫西德勒,很溫順,不會耍心眼。”
“交給我好了。”蘭了擾拿下挂在一旁的馬鞍,回頭沖米那笑笑,用藏語說:“阿妹,想要騎哪一匹?”
米那把頭低下來,扯扯貢得尕的衣角:“那卓桑。”
“自己去吧。”貢得尕拍拍她,回頭朝蘭了擾說,“你知道馬場的路吧?”
蘭了擾打開馬栅欄,看得出來西德勒很乖,一動不動的低着頭。“知道,”她繞到馬側,擡手把馬鞍甩上去扣好,“一會兒馬場見。”
女人把西德勒牽出來,走到鹿璃面前,把牽引繩遞給她:“試試看。”
照明燈打開了,鹿璃看見這匹白馬幾乎寶石般的眼睛。“這是一匹成年母馬,雜交的,她媽媽是方圓十裡最漂亮的競馬。”
鹿璃站在馬兒的面前,一人一馬四目相對。
“她的眼睛,”鹿璃說,“很漂亮。”
是極光一樣的綠色,參雜着一點黃和瞳孔的深黑,四散出來的是像亞莫錯根八月瞬間而夢境般的土壤上星星點點的藓,散出漸變的青色。
“像亞莫錯根上的苔藓。”
蘭了擾微微詫異的笑了:“你的比喻很……生動。”
“她的眼睛遺傳了她父親。”蘭了擾說,一邊走去拿東西,“她父親是一匹純黑的種.馬,她完全遺傳了母親的體型、毛色——除了眼睛和性格。”
鹿璃笑了笑:“她很漂亮。”
蘭了擾走過來,手裡拿着類似皮帶一樣的東西。“你應該看着她說。”她笑道,順手拍拍馬脖,親昵的蹭蹭,“這樣她會很高興。”
鹿璃看着她,然後思索了兩秒,鄭重其事地轉過頭,雙手捧住馬兒的下巴,面對着西德勒:“你很漂亮。”
蘭了擾轉過頭看着她:“……”
做完這些,鹿璃回頭看她:“是這樣嗎?”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蘭了擾直接笑彎了腰,末了甚至都站不穩了,一手扶在鹿璃的胸前。鹿璃就這麼看着她笑夠了,擡手抹了把眼淚,然後和自己對視了一秒,又開始放肆大笑。
西德勒罕見的扭過頭朝着蘭了擾,鼻子裡噴出淺淺的氣。
“我很好笑?”鹿璃輕輕蹙眉。
“不是,”蘭了擾拿手推了推輕輕拱自己的西德勒,“不是,挺好的。”
鹿璃:“是你說馬兒很聰明,可以聽懂。”
“她聽懂了。”蘭了擾說,制止着西德勒拱自己的動作,拿額頭抵住她低下來的馬頭,做出動物界常見的安撫性行為,“你看,她在幫你打抱不平。”
鹿璃的眼眸靜靜的、深邃而悠長的看着面前的馴馬人,和曾經她馴服的最優秀的馬匹之一。
“好了,”蘭了擾打斷了她的思緒,擡手拎起剛剛拿着的東西,“你把這個穿上。”
“這是什麼?”
“皮帶。”
鹿璃看着她舉着的東西,挑起一隻眉毛:“這不是用來撐型的西裝固定帶嗎。”
“哎呀有用的你快穿。”
鹿璃看着遠處扶着米那上馬的貢得尕以及自己迫不及待跳上馬被貢得尕訓斥的貢得勒:“他們都沒有穿。”
“你是新手,”蘭了擾煞有其事的說,“這個可以讓你更方便。”
鹿璃倒是不抵觸,也就随着她給自己扣上了。蘭了擾給她調整了一下肩帶長度,整體看了看,頗為滿意:“不錯。”
這副固定帶并不突出胸部捆綁,反而将鹿璃這種常年保持肌肉身材的肩、臂、頸、背和腰放大。皮帶禁锢在她的身上,仿佛是天生契合的襯托出鹿璃常年優越的身材和肌肉爆發力,配上這張冷臭臉,莫名的讓人禁欲尖叫。
蘭了擾退半步看了看,勾起笑。
鹿璃擡手動了動手腕,然後忽然對上眼底藏不住笑意的蘭了擾:“你故意的。”
“嗯?”
“今天出門非得讓我穿長袖襯衫。”她别起來灰色襯衫袖口,“是早就預謀好讓我系這個?”
“可惜沒有白色襯衫。”蘭了擾也不掩蓋了,大膽承認,“不然效果會更好一些。”
鹿璃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蘭了擾把鹿璃推着繞道馬側面,拉住缰繩,“擡右腳,踩上去。”她說,“就像小時候上自行車一樣,跨過去——會吧?”
鹿璃拉住缰繩,右腳踩在馬镫上,擡腿猛地起來,精準的坐在馬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