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并不煩厭。
因為從未有人,用過如此溫和淺緩的聲音,将話講與他聽。
從未有過。
——是菩薩嗎?
終于,來将他接出這苦海了嗎?
快一些。
快一些,将他就這麼帶走罷。
将他帶走罷。
不要抛下他,不要離開......他會脫身于這苦海世間,不要扔下他,将他帶走罷——
“二娘子!這男奴離了你便要咬舌自盡——!您快些回來!”
一陣吵人的刺耳動靜。
繼而,似是腳步聲靠近,有什麼扣住了他的臉,那輕柔溫緩的聲音不知為何添了幾分怒氣,
“你在做什麼?快快松齒!我不走了!你快松齒!”
——松齒?
他不必親自了結自己,菩薩也願意帶他走嗎?
見其一點點松開了齒關,明心幾近虛脫的收回食指,正要撿地上自己不小心摔下的藥材,也是這當下一瞥,她第一次切切實實望見了自己買來的男奴生了一副怎樣的相貌。
少年膚色是極少見光而導緻的蒼白,過長墨發蜿蜒在棕褐色的藥浴之上,碎發幾捋貼在面頰,映襯他面色極白。
他五官宛若能工巧匠拿了細筆寸寸勾勒,本該因相貌過盛,膚色蒼白而顯得仙冷缥缈,偏偏少年眼尾生的微挑,眼睫長且密,右側眼下還墜了顆紅淚痣,平白帶出幾分旖旎惑人之色。
這便是沉清葉哪怕惹了如此多的憎恨,一身犟骨挨了數不盡的毆打鞭笞非人之苦,也無人舍得動一下的一張臉。
光是這張臉在驚仙苑甫一出現,便能要數不盡的人心生情動晦暗之思,這張臉,便是永遠的搖錢樹。
但明心什麼都沒想。
隻是望着他的臉,心中忍不住歎難怪驚仙苑那種地方都能甘心花費天價将其買來。
若生得如此相貌,又無自保之能,手邊空空隻剩自己,便似小兒抱金過鬧市,處境可想而知。
她與張醫師自黑天忙活到天亮,又從天亮繁忙到午時,張醫師幫着明心一共,将人扛到裡間明心住着的卧房裡那張撥步床上。
這少年瘦到皮包骨頭,如此,張醫師也累的腰酸背痛。
“接下來便要他好生歇息便是,”
張醫師一夜之間好似老了十餘歲,但好歹将人從鬼門關裡拉出來,面上也未有不喜,
“方才老身研制的抹藥,二娘子尋其他家奴給他每日塗個兩次便是,不過他傷處不少,此次怕是要留不少疤痕。”
“嗯,辛苦先生了。”
明心親自送張醫師出去,目送張醫師步履微慢踩着積雪回了别府内的住所才放下心來。
她繞回方才給沉清葉泡藥浴的小藥堂處,方才張醫師調制了不少藥膏出來,明心還特意要張醫師調配了一份止痛的擦藥。
她将擦藥與銀針,桑皮線,烈濃酒,金剪拿出來放入托盤,端着往卧房趕去。
這法子,還是明心偶然在一本偏門的醫書上看到的。
極少有人敢試,但明心久病成醫,知道他這樣的一身傷痕,之後極為容易出岔子。
張醫師并沒有送佛送到西,這少年之後熬不熬的過去都要看天命,她卻沒辦法置之不理。
她将托盤放到一側,點亮卧房裡所有的燭台,确保屋内亮如白晝,才放下卧房外的挂簾。
她從以前便不大喜歡身邊侍女太過貼身照顧,所以立過規矩,若是她的卧房放了挂簾,侍女便要通報一聲才能進來。
做好這些,明心尋了塊較軟的蒲團墊着坐到地上,擡頭瞥了眼躺在床榻上的少年,先拿金剪燒了一次燭火,又蘸了烈酒,确保尚算幹燥後,才輕輕剪下其身上衣衫。
方才他泡藥浴時,穿着的是明心給他找的裡衣。
因換衣裳全程都是張醫師來幫襯,明心什麼都沒看見,此時乍然一望其身上的傷痕累累,拿剪刀的手都停頓了片晌,忍着心驚,繼續,一點點将他的衣衫給輕輕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