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就疲累,當下氣的眼前都陣陣發黑。
他不認識她,對方這股突如其來的怒氣讓沉清葉霎時渾身緊繃,他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此處,過往的教訓卻早已讓他将察言觀色埋進了骨子裡,聽到訓斥的聲音,他僵硬着身體,未發一言便要躺回撥步床上。
身上,好痛。
哪怕是他,也覺得痛的地步。
沉清葉沉默掃視四下的景緻,臉色逐漸變得越發蒼白。
他不知道這裡是哪裡。
從來也沒有來過的富貴溫暖地,吸進去的每一口氣都是暖的。
但身上的疼痛,呼吸,嗅覺......無一不再告訴他,他還活着。
他竟然還活着。
夢中的神佛不在了。
什麼都沒了。
明心見他坐下的動作實在太兇殘,明明剛縫完他的滿身傷口,那些傷口之深,就算塗了敷藥也該是于事無補,可他就像是毫無感知一樣。
明心忙上前攬住他的手臂,他人的觸碰讓沉清葉下意識一僵,驚恐與抵觸還未浮起,便聽那少女輕聲道,“你慢一些,莫要躺太快了。”
——沉清葉,不怕,不怕。
與夢中神佛柔和的聲音,一模一樣。
沉清葉面色登時煞白,轉頭看向她。
原來不是......
他還以為,真的有神佛願意來接他,讓他就這麼去死。
原來不是。
他沒有那麼好運,還要繼續,留在這苦海裡,繼續,活下去。
明心輕輕扶着他讓他在撥步床上躺下來,望見對方的眼神,那雙桃花眼死氣沉沉,不似方才好像還含滿希冀,明心不大知道他是怎麼了,隻能想起自己方才吼了他。
在這世間,奴隸無人權,一生隻盼能遇到一個好主人,但往往總是事與願違,沉清葉更不必說,明顯是從前受盡了苦頭。
——可能是方才自己那一聲焦急的‘要他快躺下’的要求,吓到了他?
“你身上傷的很重,我途徑驚仙苑時救下了你,”明心沒有用買,而是用救之一字,“其他的你也放心就是,這裡是明家,驚仙苑那邊不會再來煩擾你的。”
明家......
那是就連他這種活在腌髒地的井底之蛙都有所耳聞的貴姓世家。
沉清葉一動不動的躺在撥步床上,聞言,他指尖下意識想要攥緊,卻發覺自己的手掌像是被死死定箍住。
說來,方才也是,總感覺手好奇怪......
他低頭,看到自己垂在身側的雙手纏滿了布條。
沉清葉的視線一點點擡起,落到對面買下自己的新主人身上。
自上阙樓,被花費天價買入驚仙苑時,便常有人說他命好。
後來他入了鄭公子青眼,哪怕每日都被鞭笞的渾身是傷,因不能求死,亦不能傷人,被拔了十指的所有指甲,痛不欲生,依舊引來數不清的嫉妒。
——人們常說他命好。
坐在竹椅裡的少女看上去與他年歲一般,她墨發散落,穿一身淺杏色衣裙坐在昏暗燈火裡,隻乍一望,便瞧見對方秀麗柔和的溫婉面容。
——女子。
他從前住在驚仙苑時因被分到了男風館,幾乎沒怎麼見過女子。
他不懂情愛那些事情,對男子,他厭惡恐懼,對女子,他全然陌生,但從前與他分到一處的小倌們有許多會去對面的花樓尋女人一度春宵,還總有抱怨,說若是能接女客便好了,女子不會打人,在床榻上也要享受許多。
沉清葉不懂這些,内心對這些全然抵觸,但能想象到,若是他如今的處境被那些小倌們知悉,定會被羨慕妒忌。
因為他被一個女子買走了。
還是這樣相貌美麗的高門貴女。
但沉清葉在驚仙苑待的太久,見過太多肮髒污穢,始亂終棄,深知知人知面不知心,往往越是裝作溫柔和善的人變臉才越是恐怖,那夜驚仙苑鬥白虎,也來了許多看熱鬧的大姓勳貴,官僚臣子,明家的人過來看熱鬧,也并不奇怪。
貴族,與奴隸,本就是兩個世界。
沉清葉不想要得罪對方,從前他吃得苦已經足夠多了,從沒有一個人願意幫助他哪怕一次,老天爺一點點削盡了他的傲骨,他本以為自己可以去死,但如今他又醒了過來,再不想去抵抗什麼了。
沉清葉費力撐起身,明心剛喝了一口茶,轉眼就望見那少年不知為何又起來了,還跪在了撥步床上,渾身顫栗的彎下腰身,像是想要對她磕頭,“多謝貴女,救命之——”
“你——”
沉清葉話還沒有說完,擡頭,便是明心焦急氣怒的一張臉。
看到對方的手過來,沉清葉下意識擡手想要擋住自己的頭,想象中的鞭笞卻沒有落到他的頭上。
“你怎麼總是亂動!”
明心真的有些生氣了,“還不快點躺下?再也不許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