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他冒名寄信。
明心真拿他沒辦法。
兩人自娘胎裡便在一處,雖是龍鳳胎,性格外貌卻相似不多,明心溫和柔緩,對人對物都甚是慈悲敬畏,明烨雖在明心面前緩和親昵,但在外對其他人,性情是極度的冷漠暴戾。
從前有段時間,明心甚至有些害怕他會徹底走歪。
少年時常似一頭暴戾淡漠的兇獸,又享受着階級帶來的極端好處,他看不起除明心與明祖母外的所有人,也不屑與除她二人之外的人有任何交談。
直到那之後,明遮帶他出兵打仗,再歸來時,他性情才落下來些,甚至外頭再有郎君邀約享樂,他也不再奉陪。
*
“你冒名寫信還來質問我?”
“又有什麼不行?”明烨跟在她身邊,“你先與我回去,我這半年的功夫在外買了好些禮物想送你。”
“我還得先見祖母呢。”
每次他勝仗回來見到她都總是這樣毛毛躁躁的興奮開心,今日格外沖動,明心朝着後院方向去,聽見身後緊跟的踩雪聲,她回頭,便見明烨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
明心好笑:“你也跟着去?”
明烨點頭,見明心看他了,他忍不住朝明心笑:“當然。”
明心拿他沒轍。
兩人過蓮花池,門口守着的老嬷嬷打簾要她倆快些進來。
明心剛進,便聞見熟悉的鵝梨帳中香。
“老夫人,孩子們過來了!”
老嬷嬷快步進去喚,沒一會兒便扶了拄着拐杖的明家老夫人出來了。
明老夫人适才歇息,此時身上穿着身舊衫,頭戴鑲暖玉抹額彎腰蹒跚出來,她年歲已高,身子卻頗為健朗,見了明心,伸手便喚:“乖乖孫兒,快些過來。”
“祖母。”
明心剛快步上前,明老夫人便愛憐的不住摸着明心的頭發。
明家親情緣淺。
但明老夫人給足了隔輩這一對雙生子滿當當的愛憐。
“烨兒剛回來便急促促要看你,”明老夫人摸着明心的手,“我不知今日下雪,若是知道,萬萬不會聽了他的撺掇便給你寫信,就要你在别宅養着,乖乖孫兒,這一路過來身子可有不舒坦的地方沒有?”
“沒有的,祖母,哪哪都好得很。”
祖孫叙舊,明心倚在明老夫人身側拿了對面桌上的橘子剝着吃,她在外向來有禮有節,參加一場賞花宴,全程下來腰都不彎半分,但這會兒靠在明老夫人身側,原本素淨柔順的一張面龐笑意酣甜,一雙杏眼亮晶晶的彎笑。
她吃了一個,覺得這橘子實在好吃,又多拿了一個在手上剝着:“祖母這是從哪裡弄來的橘子?好甜,汁水也足。”
明老夫人看她雪白的臉頰都微微鼓起來,直笑,剛要說話,明烨起身:“祖母,妹妹還沒換衣裳,舟車勞頓,多是辛苦,孫兒先帶妹妹出去吧。”
“哎,對,”明老夫人被孫子打岔,當即拍了拍明心的後背,“乘月,你先去換了衣裳,要你身邊伺候的宋嬷嬷在你屋裡多加幾塊炭火,先燒的旺些,暖暖身子才是!”
明心橘子還沒吃完呢。
正點頭,要先把手裡的橘子吃完再說,明烨便過來,牽着她衣角帶她出門去。
“阿兄——”
橘子汁水不慎黏在她手上,明烨接過蓮翠手裡明心的棉鬥篷,在爐火前低頭給她細心系上,少年骨節分明的手上滿是厚繭,明心下意識垂眼瞧着,隻記得明烨前幾年未随父上戰場時,這雙手宛若女子般嬌嫩白皙,是雙會在花樓之上,往下扔一帕添香紅綢的手。
他接過明心的暖手爐,放在她手裡要她握好了,又細瞧了瞧明心下颚處系着的棉鬥篷細繩緊不緊,方才擡首朝明老夫人道:“祖母,我帶妹妹先走了!”
打過招呼,明烨牽住明心的一隻手,過大的手恰巧能将她的手緊緊握着,又撐了把擋雪的帛傘,才帶她出了門。
這一路,他走的匆匆。
明烨一貫急性子,明心在後頭跟,到自己住着的桃林苑,走的都有些氣喘。
“阿兄,我還得先去見母親才是。”
“今日家裡來人,母親沒空見你。”
“誰過來家裡了?”
明烨沒說話。
明心正要問,恰巧宋嬷嬷遠遠瞧見了人,忙忙下台階過來,又是一番接風洗塵,硬是推着明心要她先去泡藥浴。
“我帶了好些新奇物件,何不要妹妹先來看我帶給她的禮物?”
“大郎君呀,看物件何時看不行?這藥浴宮裡的太醫說好了隔三日定要泡一次,二娘子昨夜在别宅已是拖了一日,來時一路又受了凍,待二娘子泡完,身子舒坦了再陪着您看那些物件,也足有精神些!”
明烨沒話了。
他看着明心去後院,闆着張面孔坐在纏枝木椅裡,宋嬷嬷想過來幫他換衣,但想起明烨一向不喜他人插手周身事宜,隻能作罷。
少年在沙場裡養出一身犟骨血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