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隻覺壓抑。
“我并沒有不喜你,皇表兄方才說我變了,其實變得最多的,不是皇表兄你嗎?”
她心思一向坦率直白。
兩人自幼一起長大,他也曾多次對她坦白心迹,相互依偎,甚至在明心下江南,他生母鄭孝妃去後不久,他還會時常寄信過來,隻是如今生出太多隔閡,明心心知肚明,在皇權争鬥之中,性情被污染甚至扭轉都是極為正常的事情。
她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所以她不厭惡,也并不怨沈玉玹。
隻是,她想要被真心相待,不願有任何虛與委蛇。
他食指處戴着的玉戒硌在宮燈的木柄之上,黑沉沉的眼瞳直直盯着她。
“變了?”他朝她靠近,明心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卻還是被他身影近乎籠罩。
“乘月,你真是傷我的心,”他聲音輕且淡,面上也沒了什麼笑意,“我對你的情意,可始終沒有變過半分。”
“你——”明心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隻覺他颠倒黑白,一時之間,難免與他對沖,“那按你如此說,你送白虎肉過來,還是因心存了嫉妒不成?”
“嫉妒?”他一字一頓,笑意更濃,“我說了隻是為給乘月洩憤,可惜你沒有吃,可惜我好像會錯了意。”
“我從方才開始,就不知你說的洩憤到底是什麼意思。”明心是真的不懂。
沈玉玹微微歪了下頭。
“你不是花費天價,在驚仙苑買下一男奴麼,”沈玉玹理所當然的樣子,指尖玩着明心頭上的發钗,“你将他養在别府,又花費重金購買藥材,你很疼愛他,他被白虎險些咬死,我買下白虎給你吃,你不該欣喜嗎?”
明心隻覺心冷恐怖。
“我買了一個男奴,你怎麼連一點不滿都沒有......?”明心望着沈玉玹笑吟吟的一張臉,呐呐出心裡話。
“不滿?乘月從前不是也很喜養貓狗那類畜生麼?”他低下頭來,與她對上視線,好片晌,才恍然大悟般,“哦,你指嫉妒啊。”
“你我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他含笑,一張谪仙般的俊美面容膚色極白,眼瞳濃黑,半披半束的墨發随着風雪散落,他好似開玩笑一般,點了下她的鼻尖,“良緣天定,永不分離,你養的畜生便是我養的,明心一向心善,我怎會有異議。”
明心渾身僵硬。
“隻是莫要玩得過了頭,”他注視着她,“畜生都是腌髒物,隻可養來逗趣,知道嗎?”
*
身邊放有三個湯婆子,她指尖依舊直發冷。
方才送沈玉玹離去之後,她本想去看看明烨,卻得知明烨被謝氏關了禁閉,明心擔憂謝氏夜間會因她沒有吃虎肉心覺不滿,将她也一同關禁閉,連夜坐馬車編了個要去泡藥湯的借口匆匆回别府。
沈玉玹的話不住在她腦海之中打轉。
讓她心覺窒息。
沈玉玹的性情,不了解的人隻會覺他頗為溫和,禮賢下士,再了解他一些的,譬如明心,便會知曉他隻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才會對任何人都沒什麼情緒。
但方才的交談,更是刷新了明心對其認知。
别府離明家主宅頗近,明心下了馬車,徑直朝自己卧房的方向去。
天又下起雪來,明心裹緊了棉鬥篷上台階,天太冷,她戴着厚氈帽,生怕自己會着了風寒病倒,宣隆乍然望見她,忙朝她小跑過來。
“二娘子,”宣隆道,“本還以為二娘子要在主宅再住上個兩日,還好您回來了。”
“怎麼了?”他像是苦等她許久般。
“回二娘子的話,您今日白天要奴照看房内那位公子,可奴給他喂飯,他一口沒吃,給他喂水,也是一口沒喝,整日下來一直在卧房裡待着,醫師過來想看他,他也不願意,奴要給他攃藥,他也不要奴靠近。”
“是我沒考慮周全,你勿忐忑,我進去看看。”明心脫了棉鬥篷和頭上的厚氈帽交給宣隆,沒要人跟着,自己撩簾進了屋。
卧房内一片昏黑。
第一眼,她望見了地上炭盆裡的迷蒙火光,在昏黑之間亮的猩紅。
寒氣自窗子的縫隙處鑽進來,微寒,又黑。
她自幼怕黑。
也恐懼黑暗之中,這樣迷蒙微弱的星火。
在她還未下江南養病,年不過六歲的幼時,她待在這盛京,整日與沈玉玹在一處。
她自幼身有弱症,纏綿病榻,明烨坐不住,整日出去打馬遊街,隻有沈玉玹,他與她自幼結緣,明家又與皇室密不可分。
幼年時,沈玉玹近乎日日過來找她,給她讀有趣的話本,帶她外出遊玩,春日給她做風筝,做糕點,冬日帶她捉麻雀,堆雪人。
直到有一年秋日,明烨拘不住,提出想帶他們偷偷外出遊玩。
一個是久居皇室的年幼皇子,一個是纏綿病榻的病弱貴女,他二人都沒有異議,在一日下午,偷溜出門去。
本是說想去山間野外給明心抓隻野兔。
天越來越黑,明烨着急,想要快些帶明心回家,她隻記得,天色越發昏黑,明烨走在前,他越走越快,早忘了明心腳程不如他,山間林野彎彎繞繞,逐漸失了蹤影。
她很害怕。
隻有沈玉玹的手一直緊緊牽着她的。
他們迷路了。
四下逐漸黑到伸手不見五指,他們兩人緊緊牽着手,與對方說話時的聲音都含着顫抖。
這一切于他二人而言,是從未體會過的陌生。
山林死寂,偶有鳥鳴似人啼哭,低空盤旋而過,沈玉玹吓了一跳,腳下未注意,他摔了一跤,扭傷了腳。
明心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攙扶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