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沒想到他會說這個。
“你還會給人挽發嗎?”
沉清葉微微吐出一口氣,他低垂下頭,不想對明心說謊,
“回貴女的話,奴從前練過,在樓中的時候......練過,”他話音微有艱澀,“奴會的發式模樣有很多,若貴女有喜歡的發式,也都可以與奴說,奴都會學的,都會練的。”
他觀察了許久,也從沒有見到府中有挽發的師父上門。
貴女身側名叫蓮翠的丫鬟會給貴女挽發。
但手藝,并不如他。
沉清葉低着頭,他看見自己尚未愈合的手,人生第一次,他在想自己的手為何不能再美一些。
他并不想在貴女的面前露出不堪與醜陋,他也不知這是為什麼。
明心見他如此鄭重,難免覺得好笑,“自然可以。”
沉清葉不自禁擡頭看她。
又見她露出淺笑,将桌上的沉花簪遞給他,“明日再給我挽?”
“今日,現下......可以嗎?”
沉清葉話音剛落,便後悔了。
他如此,顯得太急切了。
可他想要貴女看到他的手藝。
他最怕明日再說,以後再談,因為隻要是這樣,他的期望便會反複落空,他早已習慣了落空,也習慣了對一切再無分毫期待。
但現下,他并不想。
“你不累的話,自然是可以的。”明心本是想着沉清葉都念了快有兩個時辰的話本了。
她起身坐到妝台前,傍晚時分,光線昏暗,明心點了蠟,将木梳遞給他,回頭時朝他眉眼彎笑,“交給你了。”
沉清葉站在她身後,定定注視着她,片刻,才接過木梳。
手中的木梳有幾分沉重。
上面雕刻着花瓣的形狀。
沉清葉的指腹撫摸過木梳上的花瓣,将木梳自少女墨發直直往下梳。
明心并未等太久。
蓮翠給她梳發時,偶爾多是沒個輕重,但沉清葉不論是梳發,還是挽發,手法都頗為輕慢,再加上沉清葉一聲不吭,明心甚至都有些泛起困來。
不知過了多久,明心神思飄遠,聽少年用他那淨水沉舟般的聲音道,“貴女,好了。”
明心下颚一點,擡起眼來,看清了,不禁對鏡發怔。
她擡手想要撫摸自己的發絲,都沒大敢碰。
沉清葉挽的發極為細緻。
他并沒有給明心做隆重繁複的發式,明心平日裡的發式模樣也多是簡單樣式,今日配的僅有一根沉花簪,便做了個較為低挽的發髻,不論是發髻的樣式,還是垂落的碎發,襯托着這根沉花簪,凸顯的明心溫婉氣質越發明顯。
他不是照本宣科的仿制,而是搭配着發飾,将明心原本的美麗越發襯托出來。
明心對鏡觀賞他精心挽的發式,“沉清葉,你的手好靈巧啊。”
他挽的真好看。
明心都沒想到他會這般聰慧,又手巧。
她誇贊他,沉清葉在她身後,忍不住道,“貴女。”
“嗯?”
“奴往後,”沉清葉低着頭,袖擺裡的指尖已經攥緊,“可以給貴女每日挽發嗎?奴不止會這一種,還有許多發式,奴都會的。”
明心放下了鏡子,“你不會累嗎?”
見沉清葉明顯不解的樣子,明心道,“你又要給我念話本,還要給我挽發,”
不僅如此,沉清葉還總是兼顧着照顧她的職責,做事妥帖比宋嬷嬷都不遑多讓。
宋嬷嬷雖沒說,但如今許多事情都是默認要沉清葉去辦,别人去她都不放心,這又是沉清葉的一項差事。
沉清葉卻愣住了。
“奴還可以給貴女念話本嗎?”
明心見他眉目明顯沾染上驚喜的模樣,雖不知是什麼情況,但她也笑了,“自然,我很愛看話本的,你有那麼多活要兼顧,可不是要累了?”
“奴一點都不累。”
他想照顧明心。
想照顧在明心的身邊。
怎麼會累呢?
天色漸暗,沉清葉該去屏風另一側了,臨走的時候,沉清葉問她,“貴女。”
“嗯?”
他到明心的身邊,一雙桃花目定定看着她,“奴想知道......貴女的名字,可以嗎?“
*
單名一個心字。
單名一個心字......
明心。
沉清葉在心頭默念這兩個字,黑暗之中,他閉了閉眼。
今夜他也依舊宿在屏風之後,注視着對面屏風黯淡的光影。
他低下頭,看着空蕩蕩的手心。
仿佛還留有撫.摸了她人墨發,與梳子的觸感。
上一次替她人挽發,還是多久之前?
他跌入谷底,早已經記不清從前了。
但自被賣入驚仙苑。
他恐懼梳發,恐懼梳子,隻要是摸到都時常反胃。
這一夜,沉清葉依舊如從前一般,一直睜着眼,直到困到神思恍惚,方才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