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一個低沉的男聲從門口響起,方雪鸢循聲望去,隻見慕璟站在寝殿門口,接着走了進來,身上的玄甲已經換成了墨藍色的錦袍。
待他走至床前,方雪鸢看到他臉上的胡茬刮了,頭發半紮在腦後,身上一股淡淡的香味傳來,像是蘭草香。
“小叔?”方雪鸢一開口就覺得自己的嗓子啞得像是在砂紙上磨過一般。
慕璟執起案幾上的茶壺,倒了半杯溫水,方雪鸢努力撐起身子,本想伸手去接茶杯,可手擡起來微微發顫,連拿杯的力氣都沒有。
“嫂嫂當心。”慕璟修長的手指穩穩地拖住杯底,将茶遞到她的唇邊。
方雪鸢就着他的手慢慢抿下半杯,溫熱的茶水滑過幹澀的喉管,頓時感覺舒服多了。
慕璟耐心地等她慢慢抿下半杯,這才開口道:“嫂嫂做噩夢了?”
“嗯。”她小聲應道。
“夢到四哥了?”
“……是。”
“嫂嫂節哀。”
“……”
方雪鸢擡眸正撞上他的視線,隻見他那雙鳳眸裡竟然寫滿了擔心。
她有些心虛,方才那夢中情節亂七八糟,但自己卻把不準吃豬蹄幾個字記得特别清楚,這夢的内容可萬萬不能往外說的。
“嫂嫂,”慕璟伸手将她的錦被往上提了提,緩緩道,“以後我來照顧你。”
“咳咳!”方雪鸢被他的話驚到,喉嚨又是一陣刺癢。
“四哥之前……将你托付給我。”慕璟頓了頓,表情認真道。
方雪鸢懷疑自己耳鳴,再次暈了過去。
又過了一日,辰時已過,芝桃從回廊快步走來,輕輕推開殿門,見帷帳裡面的人還沒動靜,于是緩緩撩開床幔,柔聲喚醒方雪鸢:“王妃,王妃。”
方雪鸢緩緩睜開眼,“您感覺怎麼樣?”芝桃問道。
她感覺身子依舊發軟,頭也很疼,思緒更是麻木,昨日種種竟隻能想起一星半點,估計有些燒糊塗了。
“奴婢瞧您的氣色還是不好,不過晚上您總算睡得安穩,”芝桃道,“昨兒您暈過去後,是昭王殿下親手喂您喝藥的。”
“小叔?”方雪鸢怔了怔。
“是呀,他特意等您睡熟了才離開的。”芝桃道。
方雪鸢正恍惚着,見芝杏抱着一件素白繡竹的衣服走了進來道:“王妃,今兒是王爺的喪儀,昭王殿下一早就去了靈堂,吩咐說等您醒了再過去。”
“去……去哪?”方雪鸢的腦子還是昏昏沉沉的,聽芝杏的話沒聽清。
“主持喪儀,您現在是王爺的未亡人,本來是由您主持的,可昭王說您生病了,他先去看着。”芝杏又重複了一遍。
方雪鸢的眼睫顫了顫,未亡人,好陌生的詞彙。
兩個丫鬟扶着她從床上坐起來,伺候她梳洗,又端來半碗小米粥喂她喝下。
最後喝藥的時候,她發現沒有之前那麼苦了,想着多半是味覺也遲鈍了吧。
她腳步虛浮地踏出寝殿,感覺自己還在夢中,看到外面下着鵝毛大雪。
王府内的樹早已銀裝素裹,冷風裹着雪花鑽進她的脖子,激得她打了個冷戰。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
“是呢,”芝杏應道,“今年冷得晚,隻是沒想到頭雪就這麼大。”
舉目望去,滿府缟素,就連府内的下人們全都身着素服,腳步匆忙卻沒發出半點聲響。
王府紅色的大門上懸着白幡,一朵朵白色的紙花挂在廊下,寒風刮過,白色的燈籠晃得人頭暈。
她看到烏木棺椁靜靜停于靈堂内,上面覆了一塊墨色錦緞,錦緞上繡着代表身份的盤龍紋。
棺前供桌上,三炷線香袅袅升煙,兩側白燭高燃,燭淚一滴一滴落下,凝固在青銅燭台上。
慕璟一身素色大氅立在堂前,他眉目沉肅,正與前來吊唁的賓客們寒暄。
往日那股散漫勁兒全然不見,晃眼間和平日的慕璜幾乎一模一樣。
想起自己做的夢,方雪鸢躊躇着往裡走,忽然聽見有人低呼:"瑄王妃來了!"
霎時間無數道目光齊刷刷落在她身上,方雪鸢把臉往毛領裡埋了埋,試圖避開大家打量探究的目光。
她加快了腳步走到靈堂前,擡頭看了眼上方的靈位,滿滿跪在了蒲團上。
垂眸盯着棺椁,心裡竟然異常的平靜。
幾位相熟的夫人過來寬慰,她一邊應着,一邊提心吊膽地擔心她們會說出自己夢中聽見的那些話。
所幸衆人隻是真心實意地惋惜慕璜的離世,關切她也是發自内心。
人們一個一個的上來,她起身旁邊對吊唁的人鞠躬感謝,時間久了,漸漸覺得頭暈目眩。
“嫂嫂,”慕璟不知何時已立在她身側,眼裡滿是關心,“這裡交給我,你去歇會兒罷。”
方雪鸢搖搖頭,一縷青絲垂落肩頭:“沒事。”
“可你……”慕璟話音未落,一道清脆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鸢兒!”
隻見許樂瑤裹着素白鬥篷匆匆走了進來,肩頭還落了不少雪花,她一把握住了方雪鸢冰涼的手:“鸢兒你沒事吧?”
方雪鸢又搖搖頭:“沒事。”
“還說沒事,”許樂瑤看着好友的樣子滿眼的心疼,“瞧瞧你這臉白得跟紙似的。”
方雪鸢勉強扯了扯嘴角,慕璟溫聲對許樂瑤道:“許小姐既然來了,不如陪嫂嫂去暖爐旁坐坐?她這風寒還未痊愈……”
“好。”許樂瑤會意地點點頭,攙着人走到角落的暖爐旁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