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璟似乎心情好了不少,站起身将手裡的油紙包遞給芝桃:“下次嫂嫂服藥時就着這個吃。”
“奴婢記下了。”
他又回頭看了眼床上的人,在那雙掩在錦被下的雙腿處頓了頓。
芝杏提着燈籠将人送至府門,慕璟突然開口問道:“嫂嫂的腿疾……本王聽說是冬天落水所緻?”
“回殿下,是的,”芝杏道,“不過并不是落水,而是王妃去救落水的人才導緻的腿傷。”
“救人?”
“是,聽說是幾年前王妃在冰湖裡救了一個少年,導緻寒氣入體,腿還撞到了湖邊冰石……”
後面的話慕璟沒有聽進去,他隻覺得自己眼前發暈 ,耳邊嗡嗡直響。
“昭王殿下,昭王殿下?”芝杏見他身形微晃,驚得想上去扶他,他卻擡手制止。
“何時的事?”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壓着顫意。
“四年前,在宮裡的冬宴上,當時小姐和小公子去了太液池,回來的時候全身濕透,她不僅發起了高燒,腿還撞到了湖邊的硬石頭山,因此左膝成了舊疾……”芝杏邊想邊說,“不過因為燒得厲害,所以王妃對這件事的記憶比較模糊……”
話音剛落,芝杏看到慕璟的臉色大變,瞳孔劇烈顫抖,他疾步踏出府門,眨眼就翻身進了馬車:“回府!”
看起來仿佛後面有人追着似的,風白和風青茫然地回首,卻什麼也沒看到。
下了整日的大雪停了,路上的雪化了一半,昭王府的绛紫色馬車飛馳在路上,馬蹄濺起片片泥濘。
慕璟坐在馬車内臉色晦暗不明,廣袖下的雙拳緊握,手背上爆出青色的經脈。
“怎麼是她……”慕璟一向冷靜自持的鳳眸此刻微微顫動,喉間突然湧上一股鐵鏽味,他強壓下那股腥甜,嘴角卻不受控制地揚起一抹苦笑,“居然是她……”
他閉上眼,脫力般往後靠在軟墊上,四年前那個雪夜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四年前冬日宮宴,皇上宴請群臣,慕璟坐在最末席,看着幾位皇兄被衆星捧月般圍在中央,觥籌交錯間,那些虛假的奉承話像鈍刀般一下下割着他的耳膜。
慕璟乘無人注意,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席,反正皇兄也不會責怪。
殿外的寒風撲面而來,反倒讓他松了口氣,腳邊觸到一團柔軟:“喵~”
原來是母後以前養的那隻雪白的貓兒,不知怎麼從暖殿裡跑了出來。
自從母後去世後,它便成了這深宮裡唯一還記着他的活物。
“你也覺得裡面悶得慌?”慕璟彎腰抱起它,貓兒親昵地蹭着他的臉,喉嚨裡發出咕噜咕噜的響聲。
慕璟将它抱在懷裡,漫無目的地在宮中遊蕩,不知不覺間,一人一貓來到了太液池邊。
雪後的池面結了厚厚的冰,在月光下泛着慘白冷冽的光。
慕璟試探性地踩了踩冰面,确認足夠結實後,便抱着貓兒一步步向湖心走去。
“咔。”腳下發出輕微的聲音,慕璟垂眸看了眼,沒有放在心上。
“咪!”貓兒忽然炸毛,叫了一聲之後從他懷中跳下,幾下就竄沒了影。
慕璟慕璟望着貓兒離去的方向,嘴角扯出一個自嘲的笑。
他仰頭望向空中的圓月,任由刺骨的寒風穿透他的衣袍。那些話語又在他耳邊響起——
今日宮宴上,那些老臣再度将他與四哥對比,提到四哥前幾天在校場上的百步穿雲,慕璟卻連着幾箭都隻擦到靶邊。
“明明是雙生子,怎的差别如此大……”
“五殿下終究還是……”
那些老臣的嘀咕聲不斷傳入他的耳中,甚至慕璜也走過來拍拍他的肩:“五弟,還是多加練習才是。”
“是。”他聽見自己溫順回應着,就如以前一樣。
隻是他的所有努力和勤加練習,都被先帝無視了。
也許在他們眼中,先帝隻有四個兒子,他這個小五……可有可無。
“喵~”那小貓兒不知何時又跑了回來,扒着他的褲腿爬到他懷中。
“你回來做甚?”慕璟睜開眼看懷裡的小家夥一眼,“你也想和我一起走嗎?”
“咔嚓!”話音未落,忽然一聲脆響,貓兒再次受驚跳開,慕璟感覺到腳下的冰層一松,幾乎就在瞬間,腳底的冰層就全都碎裂開來。
“小心!”一個清脆的女聲傳來。
他隻感覺身子一輕,整個人就墜入了湖水中。
刺骨的湖水瞬息包裹了他的身子,他能聽到周圍湖水中發出聲音,以他的武功,完全可以在冰層碎裂前就全身而退,可他仿佛突然失去了逃跑的力氣。
“就這樣吧……”他幾乎沒有掙紮,任由湖水拖着他往湖底拽去。
他的手臂被一股大力拽住,整個人被硬生生拖出了水面。
居然會有人來救自己……他意識不清地想着。
“哎,哎醒醒!”他感覺自己的臉被大力拍了好幾下,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吐出一大口冰水,睜開眼的瞬間就對上一雙明亮得如同圓月的眸子。
那是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女,柳葉眉下是一雙圓潤的杏眼,鼻尖凍得通紅,嘴唇已經發紫,全身都在發抖,卻還死死抓着他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