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這樣說,早濑莉亞是一個活在贊美之中的孩子,溢美之辭濃度之高讓她在很長一段日子裡都認為自己可以做好任何事情。尤其是彼時混迹在社區球場的小莉亞,她連說出完整的句子都要加上比劃的動作,卻能輕而易舉成為那群差不多年紀的小孩裡最突出的一個,接連的幾回射門,惹得在球門前的男孩委屈地哇哇大哭起來。
那一年陽平工作的俱樂部的女足部門正式建立,夏季時小莉亞跟着爸爸媽媽在球隊主場親眼見證隊伍升入德甲的盛景,她也在不久後第一次走進了職業的訓練場,尚不滿六歲的她成了少兒隊裡唯二還沒上小學的孩子之一。
即便如此,肉眼可見的矮小個頭并沒有讓早濑吃虧,她活躍的表現經常令教練眼前一亮,更别提對女兒不吝稱贊的陽平,他甚至總和俱樂部的同事提到她,久而久之,小莉亞幾乎成為了衆星捧月的球隊老小。
事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對的呢,早濑起初也嘗試着強迫自己去回想,真的是那顆烏龍球嗎,她選擇自己一個人拿着隊醫給的名片走進心理診所時,她真的把所有的事情都表達清楚了嗎,畢竟她的日語真的很糟糕。
可是早濑沒辦法說自己以前沒聽過那樣的話,這好像會讓其他人覺得奇怪,甚至讓隊友生氣,第一次參與U16合訓時,教練冷着臉對還沒能完全适應場地的她說出:“踢不好就換别人,别浪費時間。”
她在那個瞬間實際上是很吃驚的,以至于愣在當場,以為是自己沒有聽懂,可身邊的大家無所謂的表情帶給她的刺激更大,難道除了她之外沒有人覺得這很傷人,所以其實隻是她過度反應了。
疑惑的心情到當晚爸爸開着車來接她回家都沒能得到合适的解決,因為站在車旁的陽平露出了一如往常的期待笑臉,對她說:“寶貝今天一定表現很棒吧,我就知道你在日本隊也會是明星的。”
說着流利德語的陽平沒有聽見從一旁經過的女孩子們的嬉笑聲,早濑卻覺得在這襯托之下爸爸再平常不過的誇獎都變得有些令人難堪,她臉頰一熱連忙拉開門低頭鑽進了車。
細細想來,這也許就是後來自己不敢說的原因,她想爸爸媽媽是真的很喜歡那個踢球的自己,她也很喜歡,所以她才更希望膽小鬼莉亞不會出現在他們面前。
重新将寫好的這段長長的文字看了一遍,除了幾個實在寫不出的漢字用了母語來替代,早濑認為這已經是她日語能力的最高值體現了,深吸一口氣合上了筆記本,這便是她對岩泉列出的第一個“并不會讓人舒适”的問題的完整回答。
“為什麼不能夠告訴父母呢?”
她多少有些慶幸,至少岩泉在那麼多她能夠猜想到的更為尖銳的提問中首先選中的是這個,而不是本子後面幾頁寫的“你還想回國家隊嗎”。
不過她覺得自己那時候應該是在驚訝岩泉手邊那厚厚的一沓書和寫得滿滿當當的筆記本,原來真的有人能讀下去那麼多字,而在那之前早濑見過的最厚重的東西,是向井上學時背包裡裝着的一本封皮上沒有标題的習題冊。
聽松川說那是向井每一次都拿年級第一的秘籍寶典,從不外傳。
早濑在期末之前曾經試圖向她借閱秘籍,但向井表示這對全科總分勉強到達三位數的選手來說有些超綱了。
真是遺憾。
讓時間重新回到開始,事情是這樣的,每年的集訓地總會在晚間開放自習室給大家學習,一是青葉城西大多數社團和背靠維加泰的女足部不同,均衡且全面的發展才是學校對他們培養的宗旨。簡而言之,訓練再辛苦也得寫作業,誰都逃不掉。
隻是大多數人通常甯可拖長訓練時間,也懶得把時光耗費在無聊的數學題上,比如早濑,再比如及川,有時哪怕練到整個宿舍區都熄了燈,他們也不會在自習室露一次臉。
男排部其他人自然是大同小異,花卷會打着學習的名堂來讀閑書,不過偶爾會因此被老師趕出去,然後又會被前輩們薅走當陪練。松川稍微機靈點,至少在老師巡邏的時候,他面前擺着的一定是寫到快結束的作業本。
而岩泉是個很老實的家夥,每天的訓練計劃完成之後,學習計劃便開啟了,一直都是自習室的常客,跟女足部唯一會來學習的向井一樣。
于是這天早濑收到岩泉的邀請來到自習室時,向井以為她腦子短路失去了方向。
“健身房在西邊哦。”她如是說道。
“我就是剛從健身房過來的,我問了好幾個人才知道自習室怎麼走。”沖完澡的早濑身上熱氣騰騰的,檸檬味的洗發水把整個屋子都渲染得清新了一些。
她拉開椅子在岩泉旁邊坐下,摘下他的耳機,笑眯眯地悄聲打了個招呼。
同時笑起來的還有本就坐在角落的向井,她輕手輕腳把桌上的習題歸攏到一起,一把抱起它們扔進後排的儲物櫃裡,接着飛速蹿了出去,早濑發誓自己從未見過向井跑得這麼快,哪怕是在今年初的錦标賽上也沒有。
沒來得及思索隊友的反常,岩泉已經從厚厚一沓之中翻出了一個新的筆記本,他又摸出了一支筆,一起遞給了早濑。
“昨天我不是誇海口說要幫你嗎?”他低頭說話的樣子有些腼腆,“其實我之前已經試着整理過一些問題,啊,我不是故意要記錄你跟我說的秘密,我隻是覺得其實你應該是很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