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重的濕氣彙聚，醞釀一整天的烏雲終于在黃昏時刻落下雨水，啪嗒啪嗒打落在地，将一地白雪砸扁成水，大地再次變成灰黃的土色。

天與地都是灰暗的，呼嘯風聲刮動窗戶嗡響，不停顫動。

未歌撫摸着聖誕樹上的每一樣禮物，珍惜地将他們放在盒子中，啟動斯塔之镯需要能量，她現在一點也不能動用，所以沒辦法将禮物随身攜帶，隻能封存起來。

耳垂上的水滴耳墜突然斷掉感知，她感覺不到Heart的狀态和位置了。

未歌若有所覺朝南邊望去。

這種感覺不像是在打鬥中損壞，而是，他将耳墜摘下來了。

-

黃昏之時，烏雲籠罩的實驗所中。

Heart在最後出發前，将右耳上的水滴耳墜取下來。

他将它好好存放，藏入暗格中。

“這不是未歌大人送您的禮物嗎？”Medic疑惑詢問。

為什麼不将珍貴的禮物好好帶在身邊？

“我不想讓它在打鬥中損壞，更何況——這一戰，我要變成進化型。”

未歌一定會在他變成進化型的瞬間便察覺，她很有可能走出房間來找他。

一旦動用進化型的力量，Heart就有死亡的風險。面對同等數量的機械變異體，即便是Chase也不可能在Heart将要死亡的瞬間沖來救下他。

他們已經半隻腳踏入死亡，退無可退。

而未歌，她該待在安全的地方，等待見證這場戰争的輸赢。

Medic不懂，也沒再追問，随着Heart的身影踏入漆黑的走廊中，她回頭看了一眼熟悉的房門，暗自祈禱。

［希望這一戰後，我還能活着，活着見到未歌大人。］

機械變異體的行進速度很快，他們與蠻野一方并沒有達成什麼決戰協議，常常是決定計劃後便展開突襲，直刺到蠻野實驗室門外。

實驗所内道路四通八達，一隊機械變異體負責堵住所有出口，防止蠻野逃跑，其他跟随Heart沖向蠻野的實驗室。

這一路上有不少蠻野所做的陷阱，這男人陰狠毒辣，不難猜到Heart會在近日發起突襲，所以防備陷阱和預警做的很到位。

隻可惜，這些陷阱對機械變異體來說就像撓癢癢，根本不值一提。

“蠻野真是沒招了，居然隻布下這些小兒科的東西。”

Brain随手揮開一隻射來的弓箭，箭羽反射到斑駁的牆上，突然啟動藏在牆體之下的警報。

滴——嘟——

遭了。

Heart目光凝重，加快步伐奔向最北邊的實驗室，那是蠻野最常待的實驗室。

一路上竟然隻有三兩機械變異體擋路，剩下的就是些十分不走心的陷阱，被他們輕松解決。

“不對勁。”Chase出聲，擋在Heart身前，打開實驗室的門。

裡面空無一人。

Heart有一瞬間腦海停頓，耳畔好像又出現熟悉的耳鳴，那種陷在冰冷深水下的噩夢感再次襲來，要将他淹沒窒息。

他跑向下一扇實驗所的門，打開，沒人，再打開，還是沒人，一扇、兩扇、三扇……

Chase和他一同搜尋，可直到打開北部實驗所全部的門扉，裡面也沒有蠻野和其他機械變異體的蹤迹。

“他跑了？不，不可能……”

蠻野那種張狂自大的人，他還想要收服Heart，怎麼可能在局勢仍算對等平衡的時刻逃跑？

Heart大腦一片空白，蠻野的不知所蹤讓他猜到一個可怕的真相。他終于明白，人在極度驚慌恐懼時為什麼會無所作為，别說動作，就連思考都要停滞了。

突然，一陣重加速從南邊傳來，這股力量蔓延巨大，甚至有片刻影響到了Heart。

南邊，怎麼還會有機械變異體呢？

“未歌……”

蠻野去抓未歌了。

Heart胸腔中充斥滿腔的怒火和恐懼，化作紅色的進化型，重新撲進漆黑的走廊。

-

平衡抑制裝置的完成品是一個半隻手掌大小的心形芯片，隻要将它連接進機械變異體的驅動核心中，他們在行動戰鬥時就不會引起重加速，既不影響戰鬥力，又能減少對除機械變異體外的人類的影響。

隻是，往核心中放置抑制芯片需要破開機械變異體的表層機械皮膚，再扯開層層組織模塊，直入他們的“心髒”部位。

放在人類身上而言，就像“換心”手術。

“死亡率”太高，沒人敢輕易嘗試。

未歌将抑制芯片塞進口袋，把光影放在肩頭，不放心地走出房門。剛踏進走廊沒兩步，就與緩緩走來的蠻野相對。

她想退後，可後方已經被機械變異體堵死。

“Heart呢？”

他怎麼過來的？Heart明明剛離開沒一會……

“他那點雕蟲小技哪裡騙得過我？”蠻野笑着走近，“002的确很強大，也具有領導能力，竟然真的收服了從我這裡搶走的所有機械變異體，前途不可限量啊。”

這話說的像在贊美Heart，可未歌卻聽出了蠻野對自己的自滿。

果不其然，他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突然語調下壓。

“可他沒有屬于領導者該有的奸詐，他太直率了，根本不會隐藏自己的殺意和意圖，每次都是光明正大的進攻，我早就知道他想在今天殺我了。”

蠻野輕率地搖頭，走到未歌身旁輕語。

“這就是你此刻會被我抓到的原因。”

可笑。

把對手的高尚正直當做缺點鑽漏洞，在戰鬥前逃跑，他竟能把這些下流的計策放在台面上，還以此為傲。

“Heart未來會如何，你左右不了。”

未歌冷聲回應他，肩頭的光影已經感受到氣氛的壓抑，躍躍欲試要保護主人。

“還有，抓我？你這定論下的太早了。”

蠻野臉色瞬變，他這次同樣是孤注一擲，如果全部機械變異體一同上前還抓不住未歌，那麼他會立馬逃跑。

他眼眸中貪的婪目光掃視未歌臉頰，着重放在她臉部奇特的金紋上。

他早已瘋狂，為了得到這股力量，願意付出一切！

“抓住她！”

嗡嗡——

光影架起車道，瞬間擊道未歌後方的三隻機械變異體，為她撕開退路。

砰砰砰！

蠻野開槍了。

未歌毫不戀戰，後仰翻身躲過子彈，朝身後的南門外跑去。

開玩笑，放狠話是一回事，真打起來，她還沒恢複傷口呢，怎麼打的過啊！

回頭Heart看見肯定又要擔心她了！

劈頭蓋臉的雨打在未歌身上，她穿着單衣跑出來，瞬間被雨水浸透，冷氣充斥全身，傾盆大雨讓身體冷的忍不住哆嗦。

她開始讨厭下雨了。

身後追殺的機械變異體魚貫而出，蠻野藏在實驗所門口盯着她，等待她被抓住。

快速行動的機械變異體群體觸發重加速，未歌連忙運轉全身光粒子進行抵抗，可就是這一瞬間的停滞，距離她最近的一隻機械變異體瞬間奔直身前，那隻如利刃的手掌貫穿她的胸口。

燦金的光粒子順着雨水滴滴答答落在灰土地面上，融入混濁的水窪中。

蠻野狂笑着舉傘走來，用器皿盛起一支混雜着光粒子的污水。

“拿到了，我終于還是得到了你的力量！什麼光之生物，不堪一擊——”

他話還沒說完，透明器皿中的金色光粒子消失了，化作透明的光融入空中，器皿中隻剩地面上充斥着枯葉融雪的污水。

“什麼？”

“咳咳……哈哈。”

這次發出笑聲的，是未歌。

她唇瓣微張，臉上是輕柔的笑容，勾起的唇角帶着一抹諷刺。金色的光粒子血液濺滿半張臉頰，那雙金瞳中宛如有赤金的火焰在燃燒，噴濺的光粒子就像火焰燃燒的燎光，是灰蒙天地間唯一的亮色。

“你永遠也得不到我的力量。我們一族的力量可不是讓你用來實現那份肮髒欲望的。”

光影還在未歌身前努力保護她，小小一隻的戰車不停發出燦金光芒，擊倒了不知道多少個機械變異體，最終還是能量不足，被一隻機械機械變異體打飛。

未歌渾身金紋大亮，一腳踹開身前刺傷她的機械變異體，飛撲向差點掉落在污泥裡的光影。

光影蹭蹭她的手掌，車鳴滴滴聲像在撒嬌和道歉。

“好孩子。”

胸前的傷口和希賽光線留在肩頭的位置極其相近，重加速還在繼續，這是一個極好的徹底修複傷口的機會。

隻是，死亡的可能性也很高。

“……正合我意。”

體内沉寂一月的戰鬥熱血終于被再次激活，沸騰奔湧在血脈中，令未歌久違地回憶起自己的少年時代。

那時候她還是個稚嫩的孩子，向往着宇宙警備隊帥氣的前輩們，喊着口号要加入宇宙警備隊，卻在第一次體術課上被打慘後就哭着鼻子要退課，再也不想進宇宙警備隊了。

師傅問她，“你确定要退出嗎？”

他是個嚴厲的奧，可在面對年幼的她時卻稱得上溫柔。

溫暖的紅色手掌放在額頂，為她輕輕擦拭淚水。

“一旦退出，就沒有反悔的路，宇宙警備隊便與你無緣了。”

年幼的未歌很痛，很累，一直在哭，可最後，她沒有選擇退出。

“我一定會成為宇宙的英雄，讓師傅你見到我的決心！”

師傅笑了，不再擔心她，輕拍她額頭。

一旁路過的師兄見她不再哭鼻子，臭屁地湊過來逗她。

“哼哼，未歌你想要成為英雄還早兩萬年呢！”

她當時怎麼回答的來着？

“我用兩千年就能證明給你看！”

兩千年，她沒能做到。

但兩萬年太長了，師兄。

她不敢耗費那麼長的時光。

未歌擡起手放在不停流血的胸口上，指尖輕微顫抖。

這是她第一次在沒有任何保護的情況下毅然投入極大概率會死的戰鬥中，沒有師傅的教導，沒有地球的保護，沒有任何其他夥伴的幫助。

師傅總說，“你還很嫩。”

未歌從前從不覺得，她可是已經六千歲了，比很多宇宙短生種要活得長得多。

師傅于是又說，“年齡不是評判稚嫩與否的标準。”

在這千年之後，這生與死的抉擇之間，這句話再次回蕩在未歌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