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爾達去世後的那個冬天,地下街比往年更加潮濕陰冷。
西裡斯沒有再回到那間藥鋪,也沒有去尋找新的庇護。他隻是悄無聲息地遊走于街角與巷道之間,像霧氣中的一道影子,逐漸消失在那些記得他名字的人記憶之外。
他很快為自己制定了新的生存規則。
第一條:永遠不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
第二條:記住每一條逃跑路線。
第三條:信息和食物同樣重要。
白天,他在不同區域間穿梭,有時做些簡單的零工——為攤販遞水、替老人劈柴;有時則依靠愈發熟練的偷竊技巧獲取食物與必需品。他學會了如何在人群中隐匿身形,如何從一個粗心的藥商腰包裡悄無聲息地取走幾枚硬币,又如何在被發現前先一步消失。
夜晚,他栖身于廢棄的排水口、塌陷的天花闆之下,偶爾是某個快要被拆掉的屋檐角。那些地方陰冷、逼仄,但足夠隐蔽。重要的是,一旦有腳步聲靠近,他可以在第一時間從窗口、地洞、屋頂滑走。
他開始繪制屬于自己的精神地圖——不在紙上,而在腦中。他默記下地下街每一區域的氣味、光影與聲音:
哪裡的攤販心軟、給剩菜時不追問;哪裡的幫派盤踞、若不是熟人便别随意靠近;哪裡的巡邏隊巡視頻繁、連喘息都可能成為破綻。
這些細節,成了他在這片泥沼中存活的基石。
但是能力的腐蝕仍然如影随形。
失去了依靠格爾達能穩定獲取的草藥,他的頭痛愈發劇烈,有時會突如其來地壓倒他的意識;更糟的是,偶爾還伴随着短暫的抽搐與指尖麻木。根據母親的實驗日志,這些症狀可能與“神經系統的重組”有關。西裡斯嘗試用格爾達教給他的草藥知識自行調配藥劑。幾種配方能緩解症狀,卻無法根治。藥效總是短暫的,就像用布條捆住水管的裂縫,卻止不住水從縫隙中慢慢滲出。
最令他困擾的是,那股預判能力,變得愈發不穩定。
有時候,它會在毫無征兆的狀态下突然啟動,讓他提前看到幾秒鐘後的微小畫面——一隻翻倒的桶、一隻走錯路的老鼠,甚至是有人正要轉頭發現他。而有時候,即便身處即将爆發沖突的險境,它也毫無動靜。
他開始懷疑:這股力量是否在演變?是否正在偏離原本的邏輯?是否需要某種特定的條件、或者,是不是還隐藏着他尚未掌握的“開關”?
他不再滿足于依賴它。
他想掌控它。
——就像控制自己的呼吸、自己的步伐、自己的分寸那樣。
半年後,事情終于出現了一絲轉機。
那天,西裡斯正在黑市區域搜尋可能有用的藥材成分。黑市是地下街最危險、也最複雜的區域之一——各種非法物品在這裡流通,從地上城偷運下來的軍用藥品、過期的注射液,甚至帶編号的政府實驗殘料,都可以用錢或消息換取。
他小心地在攤位間穿行,警惕地掃視着每一個可能靠近他的人影。剛繞過一處臨時搭建的布棚,一陣騷動忽然在人群中爆發。
巡邏隊闖進了市場。
一瞬間,人群四散奔逃,叫喊聲、貨物翻倒聲、腳步聲混作一團。西裡斯沒有猶豫,立刻鑽進人潮,尋找最近的掩體。就在他閃入一個支架與布篷交錯的狹縫時,餘光捕捉到一個男人跌撞着奔逃,在慌亂中丢下了一個小包裹。
直覺讓他猛地一沖,伸手将包裹卷進懷中,順勢轉身消失在另一股逃跑人群裡。
等遠離騷亂後,他躲進一處廢棄管道。鐵鏽的味道夾雜着潮氣,周圍靜得隻剩自己急促的呼吸聲,他低頭打開那個包裹。
裡面是幾張略有折痕的紙頁,一些顔色奇異的幹藥草,還有一小瓶标有奇怪符号的透明液體。紙上的配方和注釋讓他微微一怔——有些詞彙他在母親的實驗日志中見過,尤其是 “神經穩定劑” 這一項。
他正想仔細閱讀,藏身的管道被砰砰敲響,低沉的聲音随之響起。
“那是我的東西,小偷。”
西裡斯瞬間繃緊,右手已滑至腰側的匕首,本能地想要集中注意力嘗試看清未來的片段——但他卻看不清下一步,眼前一片空白,就像當初面對格爾達時一樣。
他擡起頭,挑眉打量眼前的身影。
一個瘦高的男人站在管道口,逆光模糊了他的輪廓,隻能看清那頭淩亂的棕發和一雙銳利的眼睛。他看上去三十出頭,衣着比地下街常見的人幹淨許多,站姿極穩,氣息微沉,像是不止一次遇見這種局面。
西裡斯沒有動,隻是将包裹壓在身後,低聲開口:“我可以還給你,但我要知道……這是什麼。”
男人歪了歪頭,像是看見了什麼稀奇玩意兒,眼裡浮出一抹興味。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往前邁了一步。
“有趣。” 他道,“大多數小偷要麼已經撒腿跑了,要麼早早跪地求饒。”他一邊說着,一邊伸手想把這小鬼從管道裡拽出來。直到他看見那匕首,動作頓了一下,嘴角揚起一絲笑。
“長得不大,牙還挺尖。” 他收回手,又上下仔細打量了一遍,像是看着什麼趁手的工具,“我叫尼克。你呢,小老鼠?”
“西裡斯。” 少年聲音平平,沒有後退,手中的匕首仍穩穩橫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