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個月,西裡斯逐漸融入了地下街最模糊、也最真實的那片地帶。
他成為了尼克不定期雇傭的“助手”,負責那些需要敏捷與隐蔽的任務:從偷取特定信件,到悄無聲息地跟蹤某個目标。尼克從不問他是如何完成那些看似不可能的任務,而西裡斯也從未解釋——解釋不了,也不想解釋——他們之間的合作不帶信任,有的隻是精确的利益平衡。
西裡斯從中獲得了相對穩定的收入、隐秘安全的臨時落腳點,還有通向更廣情報網絡的接觸機會。尼克則得到了一名效率極高的助手——不多問、不留痕、也從不失敗。
最重要的是,通過尼克,西裡斯接觸到了能夠緩解症狀的藥物線索。
“這些配方來自地上城的軍醫。”
某次任務結束後,尼克将一份手抄的紙本丢給他, “别問我怎麼弄來的。成分複雜,不過你那點藥學腦子,夠用了。”
西裡斯沒有說話,隻安靜地接過來,低頭翻看。配方裡的幾個核心元素與母親日志中的内容驚人相似。他花了幾晚時間,借着廢棄小屋裡微弱的油燈反複比對,嘗試調整劑量、比例與反應順序。
終于,他配制出一種能暫時緩解頭痛與抽搐的藥劑。藥效不持久,副作用也未必完全可控,但足以讓他維持清醒、行動流暢。這不是解藥,卻像是一根撐在懸崖邊的枝杈,讓他勉強還能挂在邊緣不墜落。
十四歲生日那天,尼克沒有說一句“生日快樂”,随手丢給他一個包裹,“打開看看。” 他說得像是給貓喂了塊骨頭。
西裡斯拆開包裝,裡面是一把做工極其精緻的小刀,還有一套用油布細細包裹着的開鎖工具——每一件都磨得鋒利而安靜,顯然不是臨時拼湊的貨色。
“專業人士,需要專業工具。” 尼克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咬着牙簽,不緊不慢地開口 “你已經不是個需要人罩着的孩子了。”
西裡斯垂下眼,指尖掠過那把刀的冷鋒,眼神無波。他沒說話,隻是将小刀和工具仔細收好,放入貼身的暗袋。
成長,有時候不是在完成某件大事之後突然覺醒的,而是在某個寒冷、無言的夜晚,你發現自己早已站在了原本以為還遙遠的位置上。很顯然,在地下街,年齡隻是一個數字。真正能定義一個人的标準,是他是否能完成該完成的事。而在這個世界的标準下,西裡斯已然是個“專業人士”。
随着與尼克合作的深入,西裡斯接觸到了越來越多地下街的秘密。
尼克的客戶遍布各個階層,從普通商販到幫派頭目,甚至偶爾會有來自地上城的神秘人物。每一次交易、每一次密談,都是新的信息裂縫——而西裡斯已學會如何從中滲透進去。
他學會了傾聽,從看似無關的對話裡提取出碎片般的詞語與暗示,再将這些碎片拼進一幅逐漸清晰的圖景。他開始自己繪制地下街的權力地圖,在一冊随身攜帶的小筆記本上标出各區域的幫派結構、交易路線、消息來源,以及誰值得信賴,誰最好保持距離。
十六歲那年,西裡斯已經能在地下街各個區域間自由穿行,幾乎沒有被認出的風險。他掌握了許多種僞裝技巧,能讓他在不同區域、不同時段切換成不同姿态的存在。而在大多數人眼中,原本的他隻是又一個流浪街頭的無名少年,并不值得特别注意。
但那股力量的腐蝕,也在悄然加劇。
頭痛與視力模糊不再是全部。突如其來的肌肉痙攣、體内某些位置的鈍痛,開始頻繁出現。他被迫加大藥劑的劑量與頻率,體力卻仍在一點點被蠶食。資源越來越難湊齊,舊日的藥材幾乎撐不住他的消耗。他開始明白,光靠控制症狀無法長久。他必須,主動學會控制這股力量本身。
他開始嘗試訓練。
訓練的方式最初隻是模糊的精神集中,但随着次數增加,他逐漸發現了一種規律:隻要意志夠集中,且環境帶有足夠壓迫感,他就能在短時間内誘發“預判”。那是一種極度消耗的過程。持續時間有時短到隻能看見幾秒後的片段,但往往足以在關鍵時刻改寫一個動作、扭轉一次交鋒。
然而,每一次嘗試的代價都遠比想象中沉重。有時,他在信息過載中直接失去意識;醒來時,神經像被一根根挑開重接,呼吸中都帶着灼痛。
尼克察覺到了變化。
他沒直接問,但西裡斯接到的情報内容開始有了傾斜:關于“特殊藥物”的線索、來自地上城實驗室的散頁記錄、失效藥品的逆向提純方法……信息被悄無聲息地被遞到他手裡。
"你看起來不太好,"
一天晚上,他們在一處秘密的會面點碰頭,燈光昏暗,空氣中彌漫着鐵鏽與陳年的酒氣。尼克斜靠在舊椅上,盯着西裡斯的臉看了一會兒。"那些藥物的效果在減弱,是嗎?"
西裡斯沒有直接回答,但他的沉默已經說明了一切。
尼克歎了口氣,翻出一張煙紙,慢條斯理地卷着:“我聽說東區那邊最近有點動靜。可能有新的貨源,也可能有些人知道你想知道的東西。”他停頓了一下,“不過,那一帶現在不好碰,有新勢力進駐。”
“什麼人?” 西裡斯努力掩飾住自己的疼痛。
“一個年輕人,帶着兩個朋友。” 尼克聳了聳肩,“沒人知道他們從哪來的,但短短幾個月就拿下了好幾條街。據說那個領頭的身手吓人,能在眨眼間放倒三四個成年漢子。”
西裡斯眉毛動了動,擡頭看着尼克,罕見的有些興趣。地下街的勢力變動常有發生,但如此迅速的崛起卻并不常見,“名字?”
“領頭的叫利威爾,另外兩個叫什麼……法蘭和伊莎貝爾?” 尼克似乎不太确定,“但那小矮子才是真正讓人印象深的那個,我手下好幾個跟他交手的人都說他的動作快得像鬼一樣。”
利威爾,西裡斯在腦海裡搜索了一遍這個名字,并沒有什麼特别的印象。聽上去挺強,但也很危險,而以他現在的狀況來看,最好是離危險遠一點。想到這,他重新低下頭,興緻缺缺地撕下一角紙屑丢進一旁的空碗裡,但還是習慣性地收集起這類異常信息以防萬一。
"還有其他的有關的消息嗎?"
尼克聞言有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沒立刻回答,而是把煙點着,深吸了一口。“怎麼,” 他笑了笑,“你突然關心起幫派政治了?”
“沒什麼太可靠的消息,” 他倒是沒在意西裡斯的沉默,這小子總是喜歡打探一些莫名其妙地消息,他早習慣了, “東區那邊閉嘴閉得緊,沒人敢多問那三個人的來路,不過嘛…”
他頓了頓,壓低了聲音。西裡斯背後忽然一緊,預判能力在無聲地啟動。他看到尼克接下來要說的詞語,像是被投進水中的石子,在腦中蕩出一圈圈回音。
“——聽說他是庫謝爾的孩子。”
尼克果然這麼說了。
"……那個曾經有名的妓女。她死後,那孩子像野狗一樣在地下街長大。"
庫謝爾。
西裡斯被這個突然的消息砸的頭暈眼花,腦中卻隻餘下這個熟悉的三個字。那個曾在陰影裡被隐晦提及,寫在格爾達藥典最後一頁的名字,那個被追殺的女人。而現在,它再一次被人說出口,與現實重合,并牽連到另一個人,另一個可能擁有“相似血脈”的存在。
利威爾。
他會是格爾達口中的“那孩子”嗎?他會不會也知道什麼?
西裡斯緊緊捏住手中的筆,有些僵硬的低下頭,隻覺得腦中的鈍痛似乎也遠了,隻剩下那兩個名字的殘響在沉默中自我平息。
“還有,”尼克起身離開前,又停了一下,他瞥了西裡斯一眼,神色有些奇怪。“最近王都和軍方都對某些特殊能力很感興趣,據說兵團正在私下招募一些特定類型的人。”
西裡斯擡起頭,兩人的目光短暫交彙。他從對方眼裡讀懂了這個含蓄的提醒,或許也是試探。他沒有回答,隻是點了點頭,像是聽見了,又像隻是思索别的事情。
那晚之後,西裡斯開始暗中收集關于利威爾和庫謝爾的隻言片語。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尼克所言,地下街對這兩個名字諱莫如深,仿佛一旦說出口,就會招來不該招惹的東西。但他有耐心,也有方法。隻是這一次,他比以往更加小心。利威爾,不隻是一個名字,他身上連着什麼,像鈎子,又像鎖。
西裡斯知道,這條線不會簡單,也不能貿然去碰,他已經把它記進了腦中的圖譜裡,墨水未幹,卻已然劃定位置。
他開始花時間在東區周圍活動。不是盯梢,也不是滲透,隻是觀察——東區不像其他街區那樣混亂,相反,某種不言而喻的秩序橫亘其中。街道幹淨,乞讨者集中,巡邏的視線時常掃過角落。沒有明文規定,卻人人知曉自己的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