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野外生存訓練,為期三天。”
埃爾文在第四周初的簡短宣布,不出所料地讓整個訓練場陷入一陣低語騷動。在常規計劃之外插入這樣的特訓,無疑意味着壁外調查的日期已近。
西裡斯站在利威爾小隊面前,手中展開一張詳細地圖。晨光穿透雲層灑落,勾勒出他冷峻的輪廓,披風在微風中輕揚。
“這次訓練将在瑪利亞之牆東北方向的森林進行。” 他敲了敲地圖上一塊深綠色的區域,“距離最近的補給站約兩個小時路程。我們将模拟壁外調查中可能遇到的各類情形:設營、輪值、遭遇緊急狀況……一切都将以實戰标準執行。”
“隊伍編制呢?”法蘭第一個發問。
“就我們四個。”西裡斯答得幹脆,“一個标準偵查小組。”
法蘭眯起眼睛,顯然在揣測這個編制背後的用意。利威爾不置可否,隻在他和地圖之間流轉目光,默默衡量可能的風險。伊莎貝爾則顯得更直接,緊張與興奮交織在臉上——這是她第一次離開訓練營深入未知地帶。
“攜帶三天幹糧和水,标準立體機動裝置與基礎野外生存工具。”西裡斯頓了頓,目光掃過神色各異的三人,開口強調, “這不僅是訓練,更是真正的壁外調查的預演。在那裡,沒有安全網,也沒有退路,隻有你們的判斷、技能和彼此。”
兩小時後,四人已騎馬抵達瑪利亞之牆的偏遠地帶,進入相對荒野的林地。雖然仍在牆内,但這裡人煙稀少,林木茂密,足以模拟牆外的環境。
西裡斯在最前方領路,目光不時掠向身後的三人。利威爾的姿勢近乎完美,穩得像從馬背上長出來的一樣;法蘭亦不見生疏,行進間目光時常掃向兩側林間,戒備始終未松;至于伊莎貝爾……嗯,雖然她努力維持着鎮定和平衡,但至少已經悄悄換了四次坐姿。
西裡斯看在眼裡,沒急着指出,隻輕輕拉住缰繩減速,等她靠近些才開口。“膝内夾緊,背别繃太直。” 他側過頭,低聲提醒,“别和馬較勁,順着它的節奏來。”
伊莎貝爾一愣,顯然沒想到他會主動指導,吸了吸鼻子,“我試試……這樣?”她照他說的挪了挪腿,重新調整了重心。
“不錯,保持。” 西裡斯點頭肯定,又斜睨了她一眼,嘴角帶笑,“要是再晃,就想象你後頭坐着一個重傷的戰友,别把人給颠醒了。”
伊莎貝爾哼了一聲,半是無奈半是掩飾笑意:“你這是說你自己嗎?”
“我可沒那麼脆。” 西裡斯眉梢一挑,語氣不緊不慢,“但真要重傷靠别人拖回來,也不會選在你的馬屁股後面。”
伊莎貝爾險些翻白眼,嘴角卻忍不住翹了起來:“你到底是來指導的,還是來找樂子的?”
“指導和找樂子并不沖突。” 西裡斯勒了勒馬缰,側身朝她靠近了些,眉眼間都是那點懶洋洋的壞笑,“尤其對我來說,效果加倍。”
伊莎貝爾抿着嘴忍住笑,眉頭也随之舒展開來,"确實好多了。"
“第一次野外騎行都這樣,我第一回甚至被甩下去過。” 西裡斯嘴角一揚,攤了攤手,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不過别告訴别人,顯得我體面點。”
伊莎貝爾嗤地一聲笑出來,騎姿也逐漸穩了下來,氣氛一時輕松不少。他們這一段低聲交談聲雖不大,但林中寂靜,同行之人又非庸手,法蘭早已聽得一清二楚。他偏頭翻了個白眼,輕哼了一聲,對西裡斯字裡行間的随意顯出幾分不以為然。至于利威爾,自始至終都未回頭。直到那笑聲落定,他才冷不丁地丢下一句:
“西裡斯,如果你還有力氣開玩笑,就加快速度。前面那段地形不适合拖時間。”
“遵命,閣下。” 西裡斯不以為意地一笑,撥馬向前,順手抛出一句試探, “你之前騎過馬?“
他偏過頭,口吻裡照舊是那點打量和輕佻,“坐得這麼穩……要不是知道你是從地下街上來的,差點以為你小時候是在馬背上長大的。”
他以為會換來沉默,沒想到利威爾竟回應了,隻是語氣冰冷得像刀刃擦過石面。
“沒有。”
短短兩個音節,卻一刀砍斷了空氣中的餘溫。
“地下街人比馬便宜。” 利威爾停頓了一瞬,看了他一眼,聲音沉沉落下,“我不養沒用的東西。”
空氣頓時沉了一瞬,那不是憤怒,也不帶敵意,而是一種鈍重的事實,被他丢在腳邊,任人看、任人聽。西裡斯沒回嘴,隻揚了揚眉,若有所思地輕笑了一聲,拍馬向前。
接下來的幾小時,四人安靜地穿越森林,隻在必要時交換簡短的指示或觀察。正午時分,他們抵達了預定的第一個檢查點——一片小型空地,周圍樹木環繞,一條清澈的溪流從旁邊蜿蜒而過。
“我們在這裡休息一小時,然後繼續前進。” 西裡斯利落地翻身下馬,聲音不高,卻不容置疑,“利威爾,檢查周圍環境;法蘭,整理補給;伊莎貝爾,照看馬匹。”
任務分配幹脆直接,沒有多餘解釋。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三人都默不作聲地應下,各自去執行,沒有異議。這是個微小但意義非凡的信号——至少在表面上,他們已開始默認自己作為臨時指揮的身份。
西裡斯趁機從鞍袋中取出地圖,跪地鋪開,再次确認路徑。他選定的路線并非随意決定,而是經過精密規劃——既能考驗小隊的野外适應能力,又能避開高風險區域,确保訓練強度在可控範圍内。畢竟,這仍是一次演練,不是真正的作戰部署。
"看來我們會在日落前到達預定的露營地,"他自語道,指尖輕輕劃過地圖上的一個标記點。
“為什麼選那邊紮營?”
利威爾的聲音突兀地從身後傳來,低沉、幹脆,帶着一貫的冷冽。西裡斯下意識一緊,幾乎要反手拔刀——他竟完全沒察覺利威爾靠近的腳步,也不知道他盯了自己多久。西裡斯穩住心神,壓住心底的驚訝,
“視野開闊,背靠高地,附近有水源。基本的戰術考慮。”
利威爾沒表态,附身看了眼地圖,指向不遠處另一塊地形,“這裡,海拔更高,水源也有,視野範圍更廣。”
西裡斯仔細審視他指的位置,不得不承認,對方的判斷更為精準,那确實是個更佳的紮營選擇。"你說得對,"他坦率承認,"我們可以調整計劃,換成那個位置。"
利威爾挑了下眉,沒料到他會接受得這麼幹脆。他沒有再多話,轉身離開繼續去巡查地形。不久後,伊莎貝爾抱着幾隻水壺走來,臉上帶着一點汗,卻精神頗佳,眼睛炯炯發亮。
“馬都喝過水了,狀态挺好。” 她遞過一壺給西裡斯,看起來比早上輕松許多,顯然逐漸适應了這段旅程。
“做得好。” 西裡斯接過水,微笑着點頭,“第一次離開安全區這麼遠,感覺如何?”
伊莎貝爾擡頭望向林間透下的光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自由。”她簡單地說,眼中閃爍着某種純粹的渴望,"看不到牆壁,沒有束縛和命令,隻有開闊的天空和自由的風。"
西裡斯正将水壺舉到唇邊,聞言輕輕頓住了。陽光從樹葉間灑落,斑駁地映上他垂下的睫毛。他視線落在伊莎貝爾所望的方向,眼神卻隐隐失焦。
母親的日記中曾有過類似的描述——對自由的向往,對無垠天空的渴望,那些關于風和逃離的詞句,他也曾反複讀着,在地下街逼仄的黑暗中,把它們當作僅存的光。
風拂過林隙,卷起披風一角,也吹得他一醒。西裡斯重新舉起水壺喝了一口,再開口時已經恢複慣常的語調。
"小心那種感覺,"他說得輕淡,像是随口一提,"它可能讓人做出危險的決定。"
伊莎貝爾投來好奇的一瞥:"聽起來你很了解這種感覺。"
西裡斯沒應聲,他挑了挑眉,斂去眼底的暗色,随手指了指地形東側,“準備好繼續了嗎?下午的路更不好走。”
伊莎貝爾眨了眨眼,看出他在轉移話題,卻也沒再追問,轉身去收拾馬具。
休息結束後,隊伍再次啟程。下午的森林正如西裡斯所言,地形變得更為複雜,灌木叢生、山坡陡峭,行進節奏時快時慢。
環境愈發嚴苛,隊伍卻意外地步調一緻。利威爾不言自明地承擔了前哨偵察,法蘭掌控方向,伊莎貝爾則有意識地關注周圍地形與動靜,而西裡斯在協調整體節奏,不時拉缰減速或發出短促指令。這種無需言語的配合,雖然仍有些許生澀,卻終于隐隐露出一個小隊應有的模樣。
就在他們即将抵達利威爾建議的露營地時,天色突變。厚重的烏雲自遠處山脊翻湧而來,一場暴雨毫無征兆地傾瀉而下,林間一片嘈雜。
"加快速度!"西裡斯擡高聲音,雨水順着額角滑落,他一邊策馬前行,一邊指向遠處微起的地勢, “前方的營地能避雨!"
四人不再猶豫,勒缰加速,在愈發模糊的視野中沖向那片小高地。正如利威爾早前所預測,這裡地勢較高,且有幾處岩石突出形成的天然庇護所,地面尚不泥濘,足以讓他們暫避風雨。
西裡斯率先勒停馬匹,翻身落地,"看來你的選擇是正确的,"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朝利威爾看了一眼,眼裡帶了點不常見的坦率,亦有一絲贊許,“這次是你判斷得更準。”
利威爾沒有作聲,隻略一點頭,随即脫下半濕的披風,将身上的裝備迅速安置在一塊幹燥的石面上。法蘭緊随其後,兩人配合默契,迅速搭建起簡易的帳篷和防雨棚。伊莎貝爾将馬匹牽至岩壁下,用帆布蓋住馬鞍與物資,西裡斯則轉身前往林中,尋找尚未被雨水完全浸濕的幹柴與枯枝。
雨勢愈發猛烈,林間籠上一層淡淡的灰霧,遠處偶有雷聲滾過,震得樹梢微顫。
“今晚怕是沒法好好生火了,” 西裡斯抱着一捆枯枝回來,順手将披風兜頭一抖,環顧了一圈後開口道,“務必保持裝備幹燥,尤其是立體機動裝置的氣體噴射口。進水的話,很可能會在關鍵時刻出問題。”
法蘭正在檢查自己的裝置,聞言頭也不擡地回道:“我在檢查了,建議大家互相交叉檢查一次,免得有遺漏。”
西裡斯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他的主動和突然的團隊意識,但也毫不吝啬地點了點頭予以肯定:“好主意。伊莎貝爾,你和利威爾互查。法蘭,你和我一組。”
法蘭略顯猶豫,但沒有提出異議。他走到西裡斯身邊開始檢查裝備,兩人都沒有多言,氣氛一時間有些緊繃。
"你的右側固定扣松了,"法蘭忽然出聲,臉上少見的沒有平日那種帶刺的疏離,專注地巡視過面前的裝置,“得重新鎖緊。”
西裡斯低頭查看,果然看到了松脫的縫隙。他取出随身工具,利落地開始修複,頭也不擡地問:"你在地下街的時候也負責維護裝備?"
法蘭擡眼看了他一眼,帶着些許探究和警覺,但還是簡短地答了:“是。那玩意兒在黑市上能
賣出天價,我們可沒法冒險讓它出問題。”
“看得出來。” 西裡斯回得平靜,稱贊裡少了點慣常的調侃,“你的處理方式,比兵團裡很多老兵都幹淨利落。”
法蘭皺了下眉,對這句突如其來的贊許感到意外,"别以為恭維幾句就能讓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