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
他勉強吐出兩個字,聲音低啞而澀重。唇角揚起一抹幾近虛脫的笑意,“還能動。你呢?”
他竭力保持着站姿,但右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眼前的景象也開始失焦,整個世界似乎被一層薄紗所覆蓋,光影模糊不清。
他在強撐——利威爾一眼便看出來了。他沒有立即回答,隻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雙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眼睛——眼神不對,焦距不穩,目光略有飄忽。西裡斯的身體還站着,但意識顯然已在邊緣遊走,像是在極力抓住現實的邊界。
風在耳邊掠過,帶起西裡斯鬓角的幾縷碎發。他卻一動不動,分明是在等一個确認——不,是在賭,他是否還能再多撐一秒,再騙過一個人。
利威爾看着他,神情微不可察地動了動,沉默片刻,忽然低聲開口:
“謝謝。”
短短兩個字,卻像在血氣翻湧的胸腔中投下一滴溫熱的酒,慢慢散開。西裡斯竟感到身體中那股幾近崩潰的力道,也在這一瞬間輕輕回縮了些許。他來不及回應,林中已傳來急促的鋼線收縮聲——
“利威爾!西裡斯!”
法蘭與伊莎貝爾幾乎同時躍上岩台。伊莎貝爾沖得最快,落地那刻險些跪倒,幾乎是踉跄着撲向利威爾:
“大哥,你沒事吧?!”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嗓音發顫,瞪圓了眼睛上下掃着他的肩膀、肘部、胸口,生怕他哪兒受了傷,“我剛才看你……差點就……”
法蘭緊随其後,右手已經落在利威爾另一邊的肩膀上,一邊把他往前扳,一邊皺着眉打量:“你剛才扭那一下直接落下去了,怎麼撐住的?”
“哪兒疼沒有?” 伊莎貝爾急切地問,手沒停地捏着他的胳膊和手腕檢查,語速飛快,“你肩膀看起來有點僵,是不是拉傷了?”
利威爾被兩人一左一右提起來翻了個面查傷,眉頭皺得死緊,卻沒躲開,隻簡短回了句:“我沒事。”
聲音不大,卻罕見地帶了一點安撫意味。他站得筆直,肩線雖略顯緊繃,但呼吸平穩,眼神清明,顯然沒有受到重創。
伊莎貝爾一頓,确認他真的無恙後,整個人像是被突然抽掉了緊繃的弦,眼眶迅速泛紅。她吸了吸鼻子,狠狠抹了把臉,勉強扯出個笑。
“……吓死我了。”
“别硬撐,”
法蘭卻沒這麼輕易放過他,又低頭瞥了眼他的腿,“你們摔得很重,膝蓋有沒有扭着?你站直讓我看看。”
“都沒事。”利威爾低聲回了一句,聲音依舊淡淡的,習慣了這種圍毆式的關心,隻不過眉間那點松動,還是洩露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波動。
确認他是真的能自己站穩之後,法蘭才松了口氣,退後一步,目光這才轉向西裡斯,眼神沉了幾分。
西裡斯站在一旁,膚色蒼白,呼吸細碎。他的目光原本一直在利威爾身上,這會兒卻慢慢移開,垂下眼睫,像是在刻意避開所有人的目光。
伊莎貝爾這才反應過來,猛地回頭看向西裡斯,眸光猛地一緊:“你呢?你……你有沒有傷到?”
她猶豫着走上前來,想抓住他檢查有沒有受傷,又縮回手,臉上寫滿了後怕與驚魂未定。“你剛剛……我看你帶着他沖下去……你瘋了嗎?!”
西裡斯眨了眨眼,揚起一抹倦意明顯的笑:“你剛剛不是才說……‘小鳥總要飛一次’?”
那笑容帶着慣常的調侃,卻沒有了平日那點從容,像是用僅剩的餘裕在撐着場面。
伊莎貝爾怔了一瞬,鼻尖發酸,随即氣惱地瞪了他一眼:“我那是說我自己,沒讓你去玩命!”
“你這個……你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她小聲罵着,嘴角卻不争氣地往下垮, “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差點……”
“我知道,” 西裡斯輕聲打斷,聲音幾乎要被風吹散,“但我也沒事。”
一旁的利威爾微微皺眉,目光不動聲色地掠過西裡斯的肩胛、手臂,最終落在那隻依舊微顫的右手上。
法蘭終于開口,面色沉穩卻帶着冷意:“你臉色白得像死人一樣。”他并未靠近,目光卻在西裡斯身上打量得極其仔細,落在西裡斯明顯不自然的站姿和過分蒼白的面色上,眉頭皺得更緊。
“真的沒事。”西裡斯搶在他逼問前開口,聲音壓得很穩,隻是唇角抖得不易察覺,“突發狀況而已。”
“太好了……” 伊莎貝爾總算吐出一口氣,兩腿一軟坐倒在岩台邊緣,聲音裡帶着哭過才有的啞, “我看到大哥掉下去的那一瞬間,心都快停了……”
法蘭沒再接話。他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目光悄然轉向事發方向,眼中的警惕更甚于關切。他快步走向那根斷裂的樹枝所在的位置。然後環顧四周,仿佛在搜尋什麼。
"法蘭?"伊莎貝爾疑惑地看着他四處移動的身影。
他沒答話,先是檢查了斷裂的樹枝,随後迅速移動到附近的幾棵樹上,接連查看了幾個可能的立體機動着力點。很快,他從第三棵樹上帶回幾根粗枝,神色愈發凝重。
“你們看看這些。” 他将幾根枝條依次擺在衆人面前,指着斷口處,“看起來像是自然斷裂,但斷面太整齊,角度也太一緻了。”
“不是壓折的?” 伊莎貝爾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斷口,眉頭皺得很緊,“感覺……像是被削出來的。”
“沒錯,” 法蘭低聲道,“有人提前動了手腳。特别是這幾處,看上去最适合作為立體機動着力點的枝條,都隻留了一層薄薄的芯。”
“什麼?”西裡斯眉頭倏地蹙起,接過其中一截,哪怕頭痛欲裂,仍逼迫自己聚焦視線。那根斷口的紋理一目了然,不是自然斷裂,而是被某種利器精準割斷後再掩蓋過的痕迹。
“你是說……”伊莎貝爾聲音低了下來,眼中浮起遲來的困惑和不安。
“一個精緻的陷阱。”法蘭沒有掩飾話裡明晃晃地譏諷,“僞裝成自然斷裂,分布在多個着力點。無論我們選哪一條路線,都有人可能會遭——"意外"。”
冰冷的怒意自心底升起,驅散了身體的不适。西裡斯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種痛感反而讓他的思維更加清晰。
“埃爾文。”
他與利威爾幾乎同時開口。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短暫交彙,彼此都看見了對方眼底的寒光。
“我去确認。”西裡斯低聲說道,話裡帶着剛剛強行施力後尚未散盡的沙啞,與壓抑着怒火的低沉,“你們三個在這等着。”
不等他們應聲,他已調轉身體,左手一甩,鋼線嗖然貫出,帶着他消失在林間。肩膀還在隐隐抽痛,身體裡的每一塊肌肉都在抗議這種過度使用,但他顧不上那些,憤怒驅使着他繼續前進。
他必須在意識熄滅前,确認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