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讀到這裡,說明人性已經戰勝了代碼。但記住,真正的永生不是不死,而是……”
信的最後一行被血迹污染,隻剩一個詞:
“遺忘。”
項甯凱将藥劑注射進自己的靜脈。
劇痛中,他看見無數記憶閃回——
第一次見到席衛軒的雨天
林教授在黑闆上寫下的公式
徐讓方倒下時握住他的手
然後,一切歸于黑暗。
當他再次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實驗室裡。
身前是全新的培養艙,艙内漂浮着一個模糊的人形。
身後,林教授推了推眼鏡:
“歡迎回來,14号。”
項甯凱的指尖陷入牆壁,水泥碎屑簌簌落下。他喘息着環顧四周——這個熟悉的實驗室走廊在月光下泛着詭異的藍光,可當他仔細看時,牆紙的紋路正在扭曲,像是被無形的手揉捏變形。
"不......"他踉跄着扶住牆壁,掌心傳來黏膩的觸感。不是水泥的粗糙,而是某種冰冷滑膩的物質,像是被剝皮的生物皮膚。
身後的腳步聲突然響起。項甯凱猛地回頭,看見席衛軒站在五步開外。月光從他背後照來,在地闆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可那影子卻呈現詭異的扭曲姿态,四肢關節反向彎曲。
"你看得見嗎?"席衛軒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們早就在培養艙裡了......"
項甯凱強迫自己觀察每一個細節:
牆壁:原本雪白的牆紙此刻布滿蜂窩狀的孔洞,每個孔裡都滲出細小的藍色熒光,像是某種昆蟲的複眼在注視着他。
地闆:腳下的瓷磚接縫處滲出黑色黏液,每走一步都會留下冒着氣泡的濕痕。
空氣:呼吸變得異常困難,像是有什麼東西堵在氣管裡,每次吸氣都能聞到鐵鏽混着防腐劑的氣味。
"那些記憶......"席衛軒突然撕開自己的襯衫,胸口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由無數細小齒輪組成的機械結構。齒輪間纏繞着發光的藍色纖維,"都是他們用神經突觸模拟的幻覺!"
項甯凱的嘴唇顫抖着,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那林教授......"
"投影。"席衛軒的喉結部位突然裂開,露出裡面旋轉的透鏡組,"徐讓方也是。"他的眼球突然反向轉動,露出後面的電子元件,"連這個實驗室......"
整面牆突然像水幕般波動起來。透過扭曲的牆面,項甯凱看見另一個"自己"正在對牆做着完全相同的手勢——就像鏡像,卻慢了0.5秒。
"我們是被觀測的變量......"席衛軒的笑聲突然變成電子雜音,"每一次所謂的選擇,都在修正實驗參數。"
項甯凱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擡起,指尖觸到桌面的瞬間,一股電流竄上脊椎——
觸覺:不是木質桌面的紋理,而是某種生物組織在蠕動,像是活着的青蛙皮膚。
聽覺:背後傳來林教授的咳嗽聲,但聲音是從天花闆上傳來的,同時夾雜着培養艙液體的晃動聲。
視覺:席衛軒的影子突然分裂成三個,兩個較小的影子正在啃咬主要的那個。
"看門把手!"席衛軒突然大喊。
項甯凱轉頭——黃銅門把手正在融化,像蠟燭般滴落,落地後卻凝固成珍珠色的晶體。當他湊近去聞,那氣味讓他瞬間想起童年時弄丢的寵物狗。
"我們得毀掉觀測點。"席衛軒扯開自己的褲腿,小腿上插着七根不同顔色的導管,"在檔案室......第三排書架......"
他的聲音突然中斷。項甯凱轉頭看見,席衛軒的嘴角正在以不可能的角度裂開,露出裡面密密麻麻的針頭陣列。那些針頭正抽出藍色的液體,在空中組成模糊的字樣:
"記憶備份失敗"
整棟建築突然劇烈震顫。書架上的文件夾無風自動,每一頁都寫着相同的句子:
"你是第13号失敗品"
項甯凱沖向門口,卻在抓握門把的瞬間僵住——他看見自己手臂上的皮膚正在剝落,露出下面由光纖編織而成的肌肉組織。更可怕的是,那些光纖正在傳輸數據,屏幕般的皮膚表面滾動着觸目驚心的信息:
"實驗體B-13 情感模塊過載 78%,建議立即執行記憶清除"
項甯凱坐在實驗室的金屬椅上,雙手被铐在椅背上,金屬的冰涼透過手铐滲入皮膚。他的面前是一面巨大的觀察窗,窗外是漆黑一片,什麼也沒有,隻有無盡的虛無。
"還記得你第一次渴望自由是什麼時候嗎?"林教授的聲音從觀察窗的另一側傳來,冰冷而機械。
項甯凱閉上眼睛,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他和席衛軒坐在校園的草坪上,談論着未來的夢想。席衛軒說:"我希望有一天,我們能擺脫所有的束縛,真正地自由。"
"自由?"林教授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回憶,"你們所謂的自由,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束縛。"
項甯凱睜開眼睛,看着觀察窗上自己的倒影。他的臉蒼白而疲憊,眼神中卻燃燒着一絲不甘。
"我們做了那麼多實驗,犧牲了那麼多,就是為了自由。"項甯凱的聲音低沉而堅定。
"自由?"林教授冷笑一聲,"你們被改造成克隆體,失去了原來的記憶,失去了原來的身份,這也叫自由?"
項甯凱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個畫面——
手術台上的尖叫:他被綁在手術台上,醫生們用冰冷的器械切割着他的身體,植入新的基因,改造他的神經系統。
記憶清除的痛苦:藍色的液體注入他的血管,他的記憶被一點點抹去,那些曾經的歡笑、淚水、痛苦、幸福,全都消失不見。
實驗中的折磨:他在各種極端環境中被測試,忍受着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隻為了驗證克隆體的極限。
"這就是你們想要的自由?"林教授的聲音再次響起,"犧牲一切,換來的是一身冰冷的機械,和一個被操控的人生?"
項甯凱的雙手握緊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鮮血從指縫中滲出。
"可我們至少還有選擇的權利。"項甯凱的聲音嘶啞卻堅定,"我們可以選擇反抗,可以選擇打破這個牢籠。"
"選擇?"林教授大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嘲諷,"你們的選擇早就在我們的掌控之中。你們所謂的反抗,不過是我們設計好的劇本。"
項甯凱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問題——
如果自由是犧牲一切換來的,那它還是自由嗎?
他看着自己的雙手,這雙手曾經握過畫筆,寫過詩,也拿過槍。可現在,它們隻是被改造過的工具,用來執行命令,用來摧毀敵人。
"我們渴望自由,可我們真的知道自由是什麼嗎?"項甯凱喃喃自語。
"自由?"林教授的聲音再次響起,"自由是需要代價的,而你們,連代價是什麼都不知道。"
項甯凱的腦海中浮現出席衛軒的臉——那個曾經和他一起談論夢想的好友,現在卻變成了一個冰冷的克隆體,眼中隻有服從和冷漠。
"我們為了自由,失去了人性,失去了靈魂。"項甯凱的聲音低沉而絕望,"這樣的自由,又有什麼意義?"
觀察窗突然變得模糊起來,項甯凱的視線中浮現出一個又一個畫面——
虛拟的藍天白雲:他站在一片草原上,陽光明媚,微風拂面,可當他伸手去觸摸那片雲彩時,手指卻穿過了雲層,什麼也沒能抓住。
虛假的歡聲笑語:他和席衛軒坐在篝火旁,談笑風生,可當他轉頭看向席衛軒時,卻發現對方的臉正在扭曲,變成一個陌生的面孔。
不存在的家人:他回到了小時候的家,推開門,看到父母坐在沙發上,微笑着向他招手。可當他走近時,父母的身影卻像煙霧一樣消散了。
"這就是你們想要的自由?"林教授的聲音再次響起,"一個虛幻的世界,一個永遠無法觸及的夢?"
項甯凱的淚水從眼眶中滑落,滴落在金屬椅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現在,你還有一個選擇。"林教授的聲音傳來,"繼續做我們的實驗體,永遠被囚禁在這個虛幻的世界裡;或者,接受記憶清除,成為一個真正的'人',但從此失去所有的記憶,失去所有的痛苦,也失去所有的希望。"
項甯凱擡起頭,看着觀察窗上的自己。他的眼神中不再有憤怒,也不再有不甘,隻剩下深深的疲憊和一絲釋然。
"我選擇......"項甯凱的聲音低沉而緩慢,"我選擇記憶清除。"
"你真的想好了嗎?"林教授的聲音帶着一絲驚訝。
"是的。"項甯凱點了點頭,"如果自由隻是一個虛幻的夢,那我甯願從來沒有擁有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