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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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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是村裡有名的老混混,整日偷他老娘的錢去賭,路過的狗見了都要啐一口。

更可怕的是,這些老光棍頭發裡都有虱子、跳蚤,露在外面的皮膚甚至可見疥蟲叮咬痕迹[2]。

楚鸾深吸了一口氣,她努力移開目光。

嗯?

站在最邊上那個男人,近一米九的身高,身材魁偉,胸膛雄闊,是位器宇軒昂的青年,渾身上下似有幾千斤的力氣。男人雖然也髒兮兮的,頭發淩亂,但卻擁有一張堪稱完美的俊朗面孔,眸若三月桃花,眉如精雕墨畫,鼻若懸膽,唇如朱丹。

“長得真好。”

楚鸾禁不住贊歎,“十裡八村的姑娘還不争着搶着嫁給他?”

“阿鸾,你可别想不開。”

小唐氏有些着急,插言勸道,“容貌再好也要不得,他是個刺配流放的罪人。你沒瞅見麼,他臉上刺了字,那是一輩子都洗刷不掉的恥辱!”

刺配流放,是僅次于死刑的可怕刑罰。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官府讓文筆匠在犯人臉頰上刺“金印”,是最恥辱的烙印,一旦刻上一輩子都翻不了身;大胤朝以孝治天下,把人流放到遙遠的荒蠻之地,無敕令不得歸鄉,父母病了亦不能床前盡孝侍奉,是極痛苦的精神折磨。

楚鸾的目光,落在那個罪人臉上,被刺了“疊配至涯州”一指寬的暗金小字。

這非但無損于他的顔值,反而添了幾分剛硬、兇獰的氣息。

“良民和賤民是不興通婚的。”

小唐氏低聲勸道“東溪村有個女子嫁了個賤籍的樂戶[3],就被縣衙責打了五十大闆。後來生了個男娃,也從父為奴,全村都瞧不起她,她祖上三代清白也毀了。”

“什麼良賤不婚?無知村婦!”

那縣衙小吏姓曹,人稱曹押司。别看隻是個低級吏員,連個正式編制都沒有,但在這蓬蒿村野,那就是天王老子一般的存在。他耳朵很尖,見有人攪和衙門說親,當即厲聲呵斥,“《大胤律》去年就修繕了,良賤可以通婚,且免去廷杖之刑。休要在此處啰唣,妨礙官差辦事!”

大胤人口暴跌,皇帝和丞相們都急壞了,哪裡還管什麼良民賤民的,能生出娃兒來,那就值得嘉獎的好百姓。

縣裡派發了指标,每個月必須要保十樁媒。

這都月末最後一天了,眼看着同僚們都完成了指标,曹押司這兒還差一樁婚,若完不成,這個月俸祿可就要被縣太爺給克扣了。他死死瞪着小唐氏,宛如瞪着殺父仇人,一隻手已經悄然握住了腰間的皮鞭。

“啪!”

狠狠一鞭,向着小唐氏抽去,濺起一片灰塵。

圍觀的村民大驚失色,紛紛後退,這年頭,官吏鞭笞鄉野小民,也不是稀罕事兒,就算被抽得鮮血淋漓、重傷殘疾也隻能自認倒黴。涯州臨海,之前有鄰國使者的船入港,官府的人竟然大半夜的把附近十個村的村民強征來做纖夫,不來就廷杖加鞭子,報酬極低,村口老頭的腿就是這麼打斷的。

小唐氏駭得肝膽俱裂,尖叫着躲于樹後,瑟瑟發抖,苦苦哀求:“官爺饒命……”

她不過是偷着小聲說了句實話。

就算現在良賤可以婚配,但農村宗族的傳統觀念并不會改變,鄉親們還是打心眼兒裡歧視賤民奴隸。

婆婆楚唐氏身體不好,小唐氏作為楚家長媳,便把楚鸾當做親生女兒一般撫養。她真的很擔心,如果阿鸾若真選了那個流放罪犯成了親,日後不曉得要被十裡八村的爛嘴龜子怎麼嚼舌根。

楚鸾眼見這一鞭子沒抽中,官吏還要再打,不容遲疑,立刻上前護住了大伯母。

她對着曹押司深深一揖,拱手施禮道:

“蒙押司老爺擡舉,親自說親保媒,草民心中極為感激。大伯母她久居村中,不曉天下事,無心冒犯。乞望您開開恩寬宥她,草民自當從這四人中,擇一夫婿。”

一番話,說得曹押司極為熨帖,他禁不住高看了這個敢捊虎須的小農女一眼。

甜水縣治下的十多個村子,哪戶村民見了縣衙的公人不是呆若木雞面如死灰,屁都崩不出一個。老楚家這小丫頭倒是不卑不亢,對答如流,明理又識時務。不像是未開化村民教養出來的,倒是有幾分縣城裡大戶人家子女的氣派。

“如此甚好,你挑吧。”

曹押司面上怒色盡退,甚至還給出了建議,“若瞧不上那刺配流放犯人,也無妨。丫頭你可以選張富戶的兒子,傻人有傻福,他家在山上有個莊子,是地主,你給張家做兒媳生個大胖小子,張家定不會短了你的吃穿嚼用。眼下大胤兵禍四起、戰亂不休,沒有什麼比填飽肚子活下去更重要。”

從客觀角度講,這小吏這話不糙,很實際。

但從楚鸾的主觀個人角度來看,這是萬萬不成的。張富戶兼并楚家田畝、欺負楚家女人、氣死祖父,如此大仇,焉能結親?

她瞅了一眼張富戶的小兒麻痹症兒子,村裡被張富戶壓迫欺負的農民、佃戶,私底下都說這是老天爺的報應。

張傻子用袖口擦了下嘴邊的哈喇子,歪頭對她傻笑了下:“媳……”

楚鸾擡手,指向那個刺配流放罪人:“官老爺,我選他。”

“啊?”曹押司以為自己耳朵背聽錯了:“本押司說和了上百樁婚事,願意和刺配流放犯成親的,丫頭你還是頭一個。”

這十裡八村的村姑、寡婦,都是甯可嫁殘廢、傻子、老混混,也絕不嫁罪人。

理由也很簡單。

流放犯就是披甲人的奴隸,生出來的子子孫孫都是奴。若是男罪人就派去海邊做纖夫,女罪人就去做軍妓。更可怕的是,流放犯人的妻子,很大概率也要被當做牲口一樣作踐。

謝雲鶴緩緩地轉過頭來,身上穿着皺巴巴的老土粗布囚服,腳上一雙沾滿泥水的麻繩編草鞋,比寒霜利劍還要鋒利的眼神,刺向楚鸾。

嫁他?

這小姑娘才到他胸口高,年紀尚小。

她知道這個選擇,會帶來怎樣的後果麼?

第一權臣劉國舅的長子吃空饷、走私軍糧,被他拿住了證據,劉家企圖聯姻招攬他,他一口回絕不屑與這等國之蠹蟲為伍。

然而,滿朝重臣過半都是國舅的人,他的折子甚至沒能遞到皇帝的禦案上,就卡在了尚書省,被尚書左仆射劉國舅一把火給燒成了灰。投告無門反被污了一樁人命官司,全家刺配流放涯州牢城營。

嫁他,等同于和劉家為敵。

那是個曆經王朝更疊不倒、有五百年曆史的頂級世家門閥,出過十七位中書令、左右仆射宰相,門生故舊遍布天下,家奴逾萬,田産百萬畝計。

“丫頭,你再想想?”

“想好了,他強壯體力好,家裡缺個能幹活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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