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什麼,得靠自己的雙手努力勞動,方有可能獲得。
割完了草,她提挎着滿當當的籠子,往家裡走。路過河灘的時候,瞧見了茫茫蕩蕩的蘆葦,以及一片生機勃勃的蒲公英花田,一朵朵白色的絨球小傘,在拂拂微風中柔和地擺動着。
野花野草、野狐狸、小河淌水,還有枝頭尾巴一翹一翹唧唧啾啾的山雀兒,這一切都令人感到無比治愈。
楚鸾的腦子裡,又浮現出謝雲鶴手上發炎化的傷口。
沒有抗生素、沒有消炎藥,怎麼辦?
古代鹽比命貴,楚家太窮吃不起鹽,平日裡炒菜都舍不得放幾粒粗鹽,用鹽水消毒太奢侈太不切實際。
而在艱苦的環境下,用蒲公英煎煮出來的水清洗塗抹傷口,雖比不上抗生素,但臨床上同樣具有不俗的消炎效果。本草綱目上就記載了蒲公英搗爛敷在惡膿瘡癰上的治療方法。
楚鸾挎籠提鐮,割了好些蒲公英,捆成一抱。
河灘上生着多種野草,除蒲公英之外,還繡着綠油油的馬齒苋。馬齒苋是農村田間路旁随處可見的雜草,生命力極其旺盛,村裡常有窮苦人家摘了當野菜吃。一茬兒摘了另一茬兒很快又長了出來,它也是一種散血消腫的藥材。
“好東西,可以做牛飼料;可以當野菜煮藥膳粥;更能和蒲公英聯和用藥,治療癰瘡。”
回到家,拉開門闩,就聽到祖母正在打探着這位罪人孫女婿的情況。
“多大了?”
“二十二。”
“比我們家阿鸾大九歲。你要多照顧、幫扶她,她年紀小。”
謝雲鶴是個行動派,他真去幫扶楚鸾了。
未婚小妻子在井邊洗臉洗手,小臉兒紅撲撲得,似粉蒸肉。他就走過去,把她腳邊的兩籠草料提到了牲口棚裡。棚子西側有個生鏽的鍘刀,刀口鈍的很,很有些年月了。他把紫苜蓿從籠裡抱出來,整齊地碼放好放到鍘刀口裡,壓着鍘刀手柄,咔嚓咔嚓,切出了細碎又均勻的草料。
而後,他把這些鍘碎的上好草料,撒上一些谷物糠皮,潑上适量的水,用一個大鏟子用力攪拌。這耕牛是老楚家最重要的勞動力,又差點中毒死了,謝雲鶴見牆邊還有小半袋豆子磨出來的粗豆面兒,便抓了兩把放進去。
楚老太看得笑眯了眼,贊道:“這謝三郎莊稼手藝倒是不錯,像是慣做活計的,人也精幹勤快。”
楚鸾挑眉:“謝三郎?”
“他行三。上頭兩個兄弟。”
楚老太把孫女出門割草時打聽到的情況,告訴了她,“一個兄弟死在流放途中,一個兄弟染了瘴氣病,一個小妹……哎,也是可憐。那通天的權貴世家一句話,阖家老小全都淪為臉上刺字的賤籍奴隸,真是世道不靖。”
楚鸾心裡咯噔了一下。
全家都被流放了?看來,謝雲鶴身負的罪名可不小啊!
她的目光轉向牲口棚裡幹活的男人,他把攪拌好的濕潤的飼料,倒入了耕牛面前的木槽裡。耕牛舔着新鮮美味草料,愉快地咀嚼着。
連在糖村生活了一輩子的祖母都稱贊他幹活手藝好,那就說明是真的好。
由此可見,謝雲鶴跟她一樣,應該也是農村出身,自小就地裡幹活的。
“我瞧他氣質不俗,模樣又極周正。我原本還擔心他是名門士族子弟犯了天條流配到這兒,如今看呐,全然不是那麼回事,名門士族公子哥兒大多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等着女人們伺候,哪裡似他這等既會鍘草料喂牛、又知道給竈房的水甕擔水?”
楚老太感慨道,“這人呐,貴在自知。有錢有勢的時候,就該做有錢人該做的事,貧賤落魄時,就該做窮人該做的事。”
楚鸾也跟着笑了:“祖母說的有道理。”
楚唐氏雖然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村婦女,未曾讀過書習過字,卻能自個兒悟出這等道理來。《中庸》有雲“素富貴行乎富貴,素患難行乎患難”。
她把那一大抱蒲公英,打井水清洗幹淨。
推開廚房柴門,迎面就見得一個破土竈,竈上蓋着一個草蓋,蒸騰出滾滾的白熱氣。揭開草蓋,裡頭是正在煮的糙米粥,泛黃的陳糙米,與麸皮一起煮。
所謂陳年糙米,就是擱了數年泛着黴味兒的劣質粟米,裡頭混雜着砂礫、鼠屎。
處理起來很麻煩,也不好吃。一旦發黴就有黃曲黴素,肝毒性強。
楚鸾心頭湧起一股淡淡的憂傷,21世紀一日三頓随便吃的白米、細白面,到了古代,隻會出現在财東地主、富戶鄉紳們的餐桌上。
“糙米粥做晚食,沒有幹的,難怪楚家人都瘦得跟麻稭稈兒似的。”
她把粥端到春台上,添了些柴火,舀了幹淨的山泉水入鍋,把蒲公英碼放鍋裡,另取了個草蓋蓋上。
開始熬煮消炎的蒲公英水。
總不能讓謝雲鶴用一雙傷痕累累、發炎化膿的手,天天來家裡幫忙做農活兒吧。這是招了個女婿,又不是招了個奴隸豬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