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吱吱——”
楚鸾正燒着蒲公英水,聽到竈台右邊的屋子裡頭,傳出了手搖紡線車的聲音。
她立刻明白,這是二叔母小趙氏在紡線織布了。
老楚家三個兒媳,都是心靈手巧的好女子。老大媳婦小唐氏擅長熬黑砂糖,楚鸾小時候就是吃她的奶水長大的,家裡的土糖寮也是她在打理;老二媳婦小趙氏溫柔似水擅長織布,種棉花、摘棉花、紡棉線、織麻布、裁葛衣,全都不在話下;老三媳婦小魯氏是匠戶的女兒,會給孩子們做竹蜻蜓、小木馬,還能上山砍樹打造簡單的木家具。
“二叔母,你能借我一根粗針、一個錐子、剪子、二尺白棉布麼?”
楚鸾撩起紡織房門上的竹簾,一臉期待探頭來問。
二叔母二十七歲上下,樣貌柔婉,細細彎彎兩道柳葉眉,穿着青麻布大袖衫兒,坐在小杌子[1]上。
她不問楚鸾為什麼要這些東西,隻是寵溺地笑着:“阿鸾要用,隻管拿便是。”
“二叔母真好。”
楚鸾盯着樣式十分古舊的手搖紡車,隻有一個錠子,錠子上纏繞着白棉紗線。
這是二叔母從娘家帶來的嫁妝,每年織個幾匹布。以前三個叔伯都在的時候,田裡的活都能幹完,農閑時還能去南海岸拉纖掙點零碎銀子,家裡光景還不錯,二十畝地都種的很好,年年有餘糧,過年時這些布給大夥兒每人裁一件新衣;但自從三個叔伯被強行拉去北邊打仗,這日子就難受了,地裡的莊稼活兒幹不完,糧食不夠吃,老人去世棺材錢喪葬費掏空了積蓄,楚老太還生病,湯藥錢還賒着,布匹隻得拿集上賣了補貼家用。
楚鸾拿起剪子,“咔嚓咔”。
二叔母見她把染了鳳仙花汁的長指甲給剪了,急道:“這如何使得?這樣漂亮的指甲,你素日裡最是愛惜……”
“我現在不需要了。”
楚鸾平靜地把所有長指甲都修剪平整,甲溝、甲床下藏着的的塵垢,也清理了一遍。
且不說長指甲做活不方便。
醫院裡的外科醫生,也決不允許留長指甲、塗抹指甲油的。
二叔母一對眸子充滿心疼,良久,才道:“剪了也好,以後不染指甲了。唐保正家的小子唐翎再送鳳仙花,咱也不要了。”
“額……”
楚鸾一時無言。
農村十戶一保,五十戶一大保。保正管着十大保,即五百戶。唐保正不止是糖村的村長,更是唐姓大家族的族長。
唐翎與原主青梅竹馬,小時候經常一塊兒去抓魚摸蝦,自從唐翎上了唐家祖祠的學堂,與原主一起玩耍的時間就變少了。可唐翎還抽空教原主寫幾個字,給她塞炊餅、炸果子吃,送鳳仙花。祖母也姓唐,與唐保正有親,她曾經向唐保正提過,把楚鸾訂給唐翎做媳婦兒,唐保正是首肯了的,但唐家的小腳老太太嫌棄楚鸾是私生女名聲不好聽,村裡到處嚷嚷楚鸾娘是丢臉喪德的爛貨女人。唐保正隻得拒了楚家,上個月小腳唐老太做主,讓孫子唐翎與張富戶的小女兒張金蓮訂了親。
“我去竈房燒水。”
楚鸾取了粗針、錐子、白棉布方巾、三角刮刀等工具,拿去廚房,放入滾沸的開水裡頭,使用煮沸消毒法進行了半個時辰的消毒處理。
這些器具是清創、放膿、包紮用的。
正常情況下,細菌在一百度的開水裡煮沸15至20分鐘就可以完全殺滅了,但像錐子、粗針、剪子之類的器具都是小趙氏用了好些年的,沾有油脂、污垢,極有可能内藏細菌芽胞,按照外科清創的無菌原則,此種情況應該煮沸滿一個小時。
謝雲鶴喂好了牛,還給牲口棚墊了土,掃了院,擔了水。農村裡未婚女婿,上門給妻家幹活是不成文的規矩。不僅能獲得妻家好感,累積點兒在村裡的名聲,還能跟未過門的妻子熟悉一下。
剛準備告辭離開,就被叫住了。
楚鸾端着蒲公英水,放在院子裡的石桌上,指着條凳:“來淨個手。”
謝雲鶴見那盆水綠中帶褐,味道古怪,本能地拒絕:“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