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宇不記得這天烏雲是什麼時候睡着的。

也許是因為哭泣太耗體力，也許是終于能将自己能夠開口的部分和盤托出後疏解了部分壓力，在某個瞬間裡，她渾身松弛下來，在他的懷裡不知不覺沉入了夢境。

她緊閉的眼睫偶爾會微微的顫抖，像在夢裡也會時常感到不安。

夏宇伸指将搭落在她臉上的長發輕輕撥到了一邊，沿着她的臉頰的輪廓溫柔地摩搓着，她微微皺着的眉頭也緩緩舒展開來，漸漸平靜了下來。

他無聲地露出點淡淡笑意，手臂穿過她的膝彎，另一邊摟着肩膀将她橫抱進了她的房間，輕手輕腳地将她放到床上，将被子細緻掖好，最後在她額頭輕輕印下一個吻，悄悄地推門離開了。

腳步輕輕，他的心卻從未如此堅定。

夜早已深，但他無比清醒地在桌邊坐了下來，打開筆電，從鐵克異能族網路圖書館開始，一路搜索到異能行者專用論壇，從正規書籍資料記載研究到小道消息八卦傳聞，從周易六爻到占蔔命理，一切他能想到的與命運相關的内容都不放過，一一梳理，整理思維導圖，試圖從其中查找端倪。

命運是個卑劣的綁匪，愛人是它手裡的人質，他别無他法，隻能在這枚不定時炸彈上逐步排查，期望能在剪斷某條走線的瞬間，赢回屬于他們的未來。

天亮不久，他打着哈欠下樓，眯着眼和人撞了正着。

夏美的破鑼嗲腔随之響起，“很痛耶……勢利鬼，大清早你在幹嘛啦！走路不看路哦？”

夏宇的困意被趕走大半，“那你又是要幹嘛周日起這麼早？你被勤奮鬼上身了哦？”

夏美撇嘴嗆他，“幹你屁事嘞！”

“是是，幹我屁事，我才懶得管你……”

夏宇翻她個白眼，無心戀戰，隻管下樓找吃的喝的。

夏美卻湊到他邊上，笑得一臉機車，“勢利鬼，你昨天晚上幹嘛了哦？一臉這麼虛……嘿嘿嘿難不成你和烏雲昨天晚上那個了哦……”

還沒說完就狠狠挨了幾個爆栗，“痛欸……”

夏宇吹了吹指關節，皮笑肉不笑，”夏！美！……我三天沒把你定住放火烤，是不是又開始皮癢了啊？……看來起這麼早是有原因的啊，等着我把你從天亮定到天黑……”

夏美忙撲過去捂住他的嘴 ，打斷施法，邊乖巧讨好笑，“好啦好啦我不說了啦……還不是你！大清早就黑眼圈這麼重……”

“小心變更醜早晚被烏雲甩掉……”

夏宇沒精神再跟她啰嗦，掉頭繼續下樓，夏美卻緊追不舍跟了上來。

“昨天晚上我有聽到哦……”

她湊過來小聲說，“烏雲是不是哭了啊……”

夏宇提起水壺的手一頓，“沒有，你聽錯了。”

夏美對待認定的事實那是絕對不會被輕易說服的，“你少來哦，我明明有聽到！”

“喂勢利鬼你不會連女朋友都要欺負吧？拜托，烏雲欸，性格脾氣那麼好，都會願意跟你這樣的刻薄勢利鬼交往欸，要是你把她氣跑了，下半輩子孤獨終老的時候可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哦～”

眼看着夏宇隻顧着翻冰箱好像根本不聽自己說話的樣子，夏美扒着冰箱門朝他繼續嚷嚷，“勢利鬼！你聽到了沒有了啦……對女朋友要溫柔一……”點

夏宇掰着她的頭推到一邊，順手關上冰箱門，開始拆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新的鮮牛奶的包裝，垂着眼睛一言不發。

夏美叽裡哇啦說了半天才覺得哪裡不對，平時嘴巴毒得像抹了砒霜的夏宇今天竟然難得的一句話都沒回她。

“咦……你怎麼不講話啦……不會你們真的要分手？……天啦……難道我們兄妹三個注定隻能同時有兩個能談戀愛嗎？我才剛要有老公欸，你就要沒女朋友了……”

夏美突突地感歎沒完，難得對勢利鬼産生了一點同情之心。

“好啦，你不要太傷心啦，我也去幫你跟烏雲說說看啦，看看你是哪裡惹她不高興了……”

她伸手在夏宇肩膀上拍了拍，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豪氣萬丈。

夏宇卻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你說的對。”

夏美一時沒明白，“啊？”

“沒有她，我下半輩子确實會孤獨終老。”

夏宇的聲音平靜而低沉，不像是玩笑口氣，像在說什麼已定的結論。

夏美這下也不知怎麼接下去，正準備上前勾住他肩膀安慰安慰這個疑似即将失戀的倒黴蛋，卻見他三下五除二喝完這瓶牛奶，又拎着面包就飛快回樓上了，沒再多說一個字。

隻好啧啧感歎，“勢利鬼居然也會有這樣一天欸……這是什麼，為情所困嗎？……”

“啊我好像會說成語了耶～”

*

烏雲醒來的時候日光剛好已經照到了窗台上，穿過散下的窗簾透進屋裡，灑落了一地光斑。

她睡眼惺忪裡還在想着自己是什麼時候回了床上，怎麼沒有一點兒印象。

洗漱完畢下樓時發現客廳裡依舊熱鬧。

雄哥正在忙進忙出地招待在夏家駐紮的東城衛全團，夏天老實地前後跟着幫忙，夏美正被雄哥指派去給樓上卧病在床的a chord 送早飯，端着盤子正好和要下樓的烏雲撞上。

她異常熱情，“烏雲你醒了哦？怎樣，現在心情有沒有還不錯？”

烏雲不明所以，“嗯？我心情很好啊，有怎麼了嗎？”

她目光在客廳掃了一圈，發現沒有那個人的身影，順口便問，“咦，夏宇還沒有起嗎？”

夏美迷惑，“怎麼會？勢利鬼大清早就起床了欸，黑眼圈重的跟一夜沒睡一樣，哎呀其實我跟他一樣也一夜快沒睡了啦，主要是因為昨天公良大俠他……”

聞言烏雲神情一頓，仿佛明白了什麼，轉身便小跑上樓了去。

徒留夏美話說半截，滿滿的傾訴欲被徹底無視掉，委屈巴巴自言自語，“勢利鬼夫婦今天都要怎樣？……一個兩個都根本不關心我的戀愛哦……”

*

烏雲屈指在夏宇的房門上輕輕敲了敲，“夏宇，我進來了哦？”

裡面沒有回應。

她小心翼翼擰開門把，推門而入，望見的是夏宇側身趴在書桌邊熟睡了的身影。

屋内窗簾未拉，有光滲入了點進來剛好落在他半邊臉上，一半籠在光裡一半仍在黑暗中，明暗對比裡他的輪廓更加分明，緊阖着的雙眼下有泛青的陰影，抿着的雙唇微微有些幹燥，整體透着些疲憊，但絲毫無損他面容的英俊。

烏雲蹑手蹑腳地走到他身旁，撿起床邊落着的毛毯輕柔地為他披上，而後也在他旁邊坐下，手肘倚着桌面，托着下巴靜悄悄地開始端詳。

屋裡沒有開燈，光影中有浮塵湧動，此刻靜谧無聲。

夏宇的手邊是鎖屏界面的筆電，稿紙上被随手寫下了諸如“預知&改變”“異能&命盤”等乍一看摸不着頭腦的東西，烏雲的嘴角漸漸彎了起來，心裡像漸漸被一種她無法定義的熱意填滿，仿佛要從眼角冒了出來。

她無聲喃喃，“夏宇，你為什麼要這麼好……”

這不是她第一次這樣感歎，也許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可這樣的好令她每意識到一次就會在甜蜜中深深苦澀一次。

她悄悄靠近他的臉頰，唇畔一觸即分。

這刹那，他緊阖着的雙眼睜開了來。

唇角也逸出了些笑意，“烏雲，你偷親我哦？”

*

“小哥，你幫我看看啦，我今天跟公良大俠出去約會的話是這個造型好還是這個造型好？”

夏美在卧室和客廳之間來回穿梭不停，堪比模特走秀一般十分鐘切換一個造型出來，轉得夏天眼花缭亂。

“妹，都很好看啦……寒不在家，不然你還是問問烏雲好了，她是女孩子，對你們女孩子的造型比較有想法啦……”

夏美自有見解，“公良大俠是男生欸，我現在肯定要先問問男生的眼光啦……”

說着又開始四處打量，“修和東城衛他們嘞？”

她說着就要往樓上跑，被夏天一把拉住，“好像是要在樓上準備彈琴奏樂，撐起異能防護磁場的樣子……妹你現在不要過去打擾了啦……”

“哦……”夏美撅着嘴無精打采離開。

臨走前忽然想起來一般随口問，“你剛剛說寒出去了，見她的雙胞胎姐妹去了哦？”

夏天笑答，“對啊，她說冰心有邀請她今天去冰心家裡看看。”

冰心的家距離寒昨天第一次在路邊見到她的位置不遠，在一片高級的别墅區裡，遠遠望去，隻見一棟棟法式花園洋房錯落有緻點在林蔭之中，周邊綠意盎然，靜谧幽深。

寒坐在車上，駕駛座是握着方向盤的冰心，見她一副駕輕就熟的模樣，不由笑着感歎，“冰心你會開車欸，很厲害哦……”

冰心不好意思道，“也沒有啦，我是趁家裡人不在才悄悄開的，而且因為這一片沒有什麼車或者人才敢開的……”

說着說着她又自爆秘密，“其實我還沒有駕照啦……”

寒一下笑了出來，驚歎道，“沒想到，你的膽子也很大哦……”

冰心擡手捂嘴，一同笑着，“好啦，這是屬于我們之間的小秘密哦，你不要告訴别人……”

“嗯嗯我肯定不會說！”寒配合點頭。

“尤其是我男朋友，啊，現在其實應該……”

冰心還有些羞赧，“應該叫未婚夫啦，他一直很不放心我有偷開車上路……”

這比前面所有小秘密加在一起都還要讓寒震驚，“你，你訂婚了哦！？”

似乎剛好到了門口，冰心停下車，邊笑着解釋，“其實今天本來想帶他一起跟你見面啦，但是他今天似乎有緊急事務臨時出門了所以……”

寒忙表示沒關系，“下次再見也好啦，不過真的沒想到，你居然這麼早會訂婚，看來是傳統家庭哦？”

冰心的臉上滿溢幸福的笑容，“其實，他就是收養我的叔叔的兒子啦，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小時候就約定長大了要在一起……”

*

“所以你第一次預見别人的死亡就是在小時候，幼稚園？”

醒來休整不過片刻，夏宇就拿出了十二萬分嚴謹的态度拉着烏雲在桌邊坐下，打開文檔就開始邊打字記錄。

“嗯，當時還不像現在可以正常控制讀心還有預知能力啦……因為這個能力，其實，當時大家也不太敢靠近我……背後會叫我怪胎……說我爸爸媽媽一定是因為這樣才不要我的……”

夏宇習慣性翻了個白眼，“什麼白目小孩，最好别被我碰到……”

烏雲滿不在乎地笑，“畢竟小朋友們都會覺得我一下子看破他們的小秘密，就很可怕啊……”

“我記得那天，阿嫲來接我下課的時候來的晚了，剛好那幾個不太喜歡我的小朋友也還沒走，又圍着我起哄，唱什麼沒有爸爸媽媽的歌……”

“我又解釋說，阿嫲說我不是沒有爸爸媽媽，他們隻是出遠門了，還沒有回家而已……”

“他們說根本不是這樣，既然從來沒有見過，又說出遠門了，一定就是死了，不然就是抛棄了我，有了别的小孩……”

時間果然促人成長，小時候聽到時比天塌下來還讓人難過委屈的事情，現在回憶起來卻隻覺得輕飄飄到有些好笑。

但有人不這麼覺得，她垂在一邊的手忽地被人攏住，夏宇看過來眼底湧動着的都是心疼。

烏雲反過來安撫式地捏了捏他的手指，示意不必在意。

“那時我特别生氣，又特别難過……在那個時候，忽然就看到了他們中某個小朋友的未來……”

“那個小朋友的爸爸，在不久後就會抛棄他和他的媽媽，要跟别的阿姨在一起了，而且他在外面似乎已經有了别的小孩了，甚至還帶回來家裡……”

“這個小朋友會在爸爸離開家的那天，跑出去追他的爸爸，然後會……”

烏雲不由停頓了下，才接着說了下去。

“會被街口的一輛車撞到……然後死掉……”

她的聲音有一些凝澀，“我那時，清清楚楚看見了那個畫面，他被車子撞飛了出去，摔在路邊，滿臉滿身都是血的樣子……無比清晰……也無比可怕……”

“我吓到立刻跌倒在地上哭，哭着喊你的爸爸才會不要你，你也會被車撞死……老師聽到了我說這樣的話，也趕緊生氣地來阻止我，說不準對同學說這樣的壞話，不準做壞孩子……”

“那天之後，我就再也不肯去幼稚園了……跟阿嫲阿公哭訴，阿公好像不知道怎麼開口跟我說，阿嫲也隻能抱着我安慰說沒事的沒事的，都是噩夢……”

烏雲望着前方，目光卻仿佛看向了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