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後來有一天，我在電視上看到了這個車禍現場的報道，那個街口，那輛車，和我看到的一模一樣……”

她本以為早已自我催眠忘記了這些，可如今想起來那個預見别人未來的傍晚，那個确認自己看到的的确是未來的下午，一切都那樣曆曆在目。

“我那時候會想，如果我早一些知道那是我預知的未來，早一些阻止那個小朋友在那天出門，會不會就可以挽回……”

忽地，她渾身被一股暖意溫柔包圍住了——是夏宇默不作聲地将她擁進了懷裡，用他一向最能給予她安全感的力度。

這是他無言的慰藉。

很久後，夏宇才松開她，在筆電上敲敲打打開始做記錄。

預見别人的死亡這樣沉重的話題，實在不是輕巧就能提起的内容。

但夏宇隻能繼續問，“那後來，你還有預見誰的死亡嗎？”

烏雲定在原地，深深地吐了口氣，許久後才終于開口，“是我阿公。”

夏宇敲擊鍵盤的手不自覺也僵住了。

烏雲卻彎着眼睛笑着，竭力放輕松語氣，開始叙說。

“我阿公是很強大的通靈師哦，在我開始覺醒預知能力後，他就一直有在教我怎樣控制這個能力……但最令我不解的是，他一直明确告誡我，不要輕易幹涉任何人的未來……”

“他說，我們的幹涉也隻會成為促成對方走上那條既定命運之路的推手……”

“幼稚園那件事過後，我不想再接觸陌生人了，也一直不願意再去學校，阿嫲阿公很寵我，也沒有強迫我去念書……所以我整個國小都在家裡，阿公阿嫲就是我的老師……我再也沒有主動去預知誰的命運，或者被迫看到誰将要死亡的命運……”

“直到我十二歲那年，我在家裡……看到了……”

她的語調開始不穩。

“我看到未來的某一天，阿公會忽然吐一口血，然後倒了下去，再也不會起來……”

“我哭着去找阿公，要他立刻跟我一起去醫院做檢查，麻瓜醫院和異能醫院都要去，可是，根本什麼病都沒有查出來……”

“麻瓜醫生和異能醫生都說，隻是上了年紀，身體素質不太好，需要好好保養而已……”

“我不肯相信，求阿公多去幾家醫院看看……”

“可是無論去幾家，都是一樣的……”

“我又猜測，阿公到時候會不會被誰謀害，偷襲或是下毒……”

烏雲低垂着沾濕的眼睫，說到這裡忽然露出了些笑意，“阿公笑我電視劇看太多……”

“阿嫲知道這件事後，一直看起來好像很平靜的樣子，可我知道，她接下來的日子裡都不再去實驗室了，她原本是經常泡實驗室一整天都不出來的人呢……那之後就隻是跟在阿公身邊……寸步不離……”

烏雲胡亂地抹了抹眼睛，想假裝自己沒有流淚。

“那個時候，我真的很痛恨我有這樣的能力……讓我看見親人即将在我眼前死去，我卻什麼也做不了，那為什麼要讓我看到……為什麼要這麼殘忍……”

可眼淚好像不肯聽話，越擦就是會流得越多。

她放任不管，反而擡起頭來看向夏宇，淚眼中閃爍着光，“我哭着跟阿公道歉，為我的無能為力道歉……但是阿公卻……你猜，他跟我說了什麼？”

夏宇抽出幾片紙巾疊在一起，輕輕為她拭去眼角不斷滲出的眼淚，語氣出奇的溫柔，“嗯？阿公說了什麼？”

烏雲笑中帶淚，“阿公說謝謝我……”

“他說，曆代通靈師都無法預知自己的命運，越是血親，也越是看不清，但我是通靈師家族千年難遇的全知通靈師，所以可以看見他的死亡……他說謝謝我是因為……”

“謝謝我看見了他的死期，讓他不至于忽然消失，可以在已知的期限内，好好和他愛的人告别……”

她終于泣不成聲。

夏宇忽然明白了什麼，轉而将她重重擁進懷裡，像是在告誡着她，也像是在說服自己，“我不需要你的告别，烏雲，我需要的是不會離别！”

烏雲喃喃低語，“阿公去世的那天，在他死前，他才告訴我，他會這樣毫無征兆地死去是因為當年在正魔戰場上，他過度地使用了言靈術，代價就是他的壽命……”

“這是和法則簽訂的契約，非人力可以轉圜……”

“他之所以從來不說，是不想讓我們白費心力，畢竟那樣短暫的日子裡，他隻想和我們好好在一起……”

“這是阿公的選擇……”

夏宇聲音凝澀，“那麼你的選擇呢？”

“我當然是……”

烏雲的回答還未說出口，夏宇卻猛地站了起來，似乎察覺了什麼。

“怎麼了？”

“有人闖進我們家來了。”

*

寒跟着冰心踏入這座漂亮的洋房時，撲面而來的幽幽香氣令她心曠神怡，不由心情也更加平靜下來，對剛剛得知自己的雙胞胎姐妹已經訂婚這個驚人事實的震撼都要褪去了些。

冰心顯然是在這裡生活多年的熟稔姿态，牽着她在客廳轉了一圈就領着她要上樓去。

路上碰見幫傭阿姨時，冰心還請她切點水果點心送到房間裡來，幫傭阿姨雖有心理準備，但乍見了這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忽然出現在眼前，不禁也吓了一跳。

她們倆便一同哈哈大笑起來。

“陸姨，這就是我的雙胞胎姐妹哦，昨天也有跟你提過的～”

到了樓上，冰心一指某間屋子，“這是我的房間……”

再指對面那間，“那是他的房間啦。”

寒見她這三句話不離未婚夫的甜蜜模樣，忍不住揶揄，“反正你們不久也要住一個房間了哦……”

冰心臉頰微紅，趕緊拉她進屋。

寒四處打量一番，在床頭櫃邊果然看見了合影照片，被妥帖地放在了木制相框裡。

相片上的女孩有着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笑容卻更加明媚溫柔，長發及肩，穿着白裙，頭歪向另一側的男生，眼睛看向了鏡頭。

男生個子很高，穿着黑衣，還戴着古怪的肩甲，伸臂将她攬在懷裡，一雙眼睛側着向下望她，目光裡是化不開的濃情脈脈。

寒笑着指向相框，“這就是你和你的未婚夫哦～”

冰心甜蜜點頭，“嗯，就是他。”

寒這才想起來說，“還沒有問你，他叫什麼名字呢？”

冰心笑着答，“他叫蘭陵王。”

寒的笑容頓時滞住。

*

“你就是蘭陵王？”

夏宇瞬移到樓下時，隻見夏公館後門中庭站着個黑衣人，長款皮風衣配皮靴，還帶着個頭盔似的的肩甲，古怪的造型和漠然的神情，幾乎頭頂了四個大字——“不速之客”。

“我來找東城衛的a chord，不相幹的人，滾。”

剛剛和他交了次手的雄哥聽了這話，翻着白眼氣笑了，“搞清楚耶，這裡是夏蘭荇德家欸。”

蘭陵王才反應過來似的，四下看了一眼，隻見一旁茶幾邊有個看似無害的老爺子正專心緻志的數着撲克牌，好像什麼都沒聽見，透着一副老年癡呆的傻樣。

他似乎有些難以相信，“你們是夏蘭荇德家的人？”

烏雲跟在夏宇身後，正盯着這位不速之客的時候，口袋裡的手機卻忽然震動了一下，顯示有訊息。

她掏出來看了一眼，難掩驚訝，悄悄戳了下夏宇，示意他看畫面。

隻見訊息來自寒，内容是【冰心的未婚夫就是蘭陵王】。

夏宇神色微動，揚聲問他，“幹嘛這麼驚訝，你上别人家門都不知道做做背調的嗎？”

他抱臂悠閑上前，“還是說所謂的葉赫那拉家的聖戰禁衛軍首領蘭陵王，不過就是一個腦子空空的白癡莽夫哦？”

阿公握着一把牌邊扇風邊跳了出來，“哪裡？哪裡又有葉赫那拉家的白癡等着我扇？”

這才終于看見了蘭陵王，将手中的大小王牌往他面前一秀，“是你哦？你下車站不知道有沒有打聽，我就是夏家的king！夏蘭荇德·流！簡稱夏流！如果想活命的話，趕快滾——”

“你們——”蘭陵王氣結，不欲再多口舌之争，擡手便現出了一把巨劍，直指他們。

“夏蘭荇德家的人聽好，交出東城衛的a chord——”

“那你也聽好了，還要看你有沒有本事過得了我克魔跋這一關！”夏流阿公雙手一揮，祭出了克魔跋就要迎戰。

“蘭陵王是吧？”修帶着東城衛也出現在了蘭陵王身後。

戰局一觸即發。

蘭陵王環視一圈，擡劍笑歎，“漂亮！太陽神阿波羅說的好——不必懼怕戰場上的千軍萬馬，因為最緻命的武器，往往是那雙手，鐵克禁衛軍的修，夏蘭荇德家的老怪物，還有——”

他來回看了一眼夏天和夏宇，“我倒是沒有聽說過夏蘭荇德家什麼時候出了你們兩個異能指數這麼高的家夥……”

夏宇臉上出現了營業假笑，“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夏蘭荇德·宇，不久前才恢複了異能。”

一直老實站在雄哥身邊的夏天下意識以為交手自我介紹是業内行規，乖乖跟着道，“哦那我也自我介紹下好了，我叫夏蘭荇德·天——”

蘭陵王戰意熊熊，“好，我手上的攔靈斬，今天倒要看看，誰才是最緻命的那雙手——”

他剛要擡劍，忽然又被個女聲跳出來打斷。

“很想問問看，你是為什麼要追殺a chord呢？”

蘭陵王下意識看了過去，隻見女聲是源自于夏宇身邊立着的一個女生，剛剛他卻沒有注意到那裡曾有人。

霎時間四目相對，烏雲的腦中爆炸般地紛雜閃現了無數畫面與聲音。

有當下的，還有未來的——

她第一次主動嘗試去看了别人的命運。

滿目一片鮮紅。

她看見遍地死屍，血流如海，一對中年男女互相攙扶着倒在廢墟中，說完最後一句話便咽了氣，而後悲怆而絕望的哭喊響徹天際，又見白衣女孩在恐懼中拼命掙紮，卻無法逃脫，最終無力倒下，永遠閉上了眼睛。

有沙啞聲音喃喃自問，“爸，媽，冰心，老弟，已經成為了一個廢人的我，這輩子還能為你們報仇嗎？”

預知命運無形中等于共情生命，這鋪天蓋地的悲痛絕望濃重得令人無法喘息，烏雲猛地睜開了眼睛。

此刻僅過去了數秒。

夏宇撫着她的後背忙問，“怎麼了？”

烏雲喘息着搖頭，“沒事……”

眼前這個陌生人，竟然擁有的是這樣悲慘絕望的命運……

如果已知自己的命運，那你會做出怎樣的選擇？是甘願接受，還是拼命扭轉，如果你選擇改變命運，那最終真的能如你所願嗎？

這樣的疑問在她的腦海裡盤旋糾纏了這樣久，她頭一次想知道其他人的答案。

她看向夏宇，默默将剛剛見到的一切傳音給他，夏宇瞬間便洞曉了她接下來的打算。

那邊的蘭陵王見她異能指數平平，料想沒有什麼戰力，因此對她的疑問也隻當做沒有聽見，擡劍欲發起攻擊。

隻錯神的片刻，就見那個女生瞬移到了自己面前。

“我叫烏蘇裡迩·雲，是一名通靈師，可以幫你預見你的未來，你想親眼看看你的未來會怎樣嗎？”

刹那間，他的眼前溶化成了無邊血色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