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自平用袖子拭了拭眼角,“服下後,皇上體内的病竈便可慢慢化去,龍體大好前靜養着即可。”
秦玦看着碗裡的藥出神,許久才一飲而盡。
他喝慣了各種稀奇古怪的藥,已經不覺得這一碗有什麼不同,可能還是有不同的,這碗過于苦澀,苦澀到他忍不住去想得到這顆藥付出的代價。
周妧滿嘴謊言,偏偏他又信了。
神迹嗎?他從不去想神的意義,也不甚有敬畏之心,神是留給絕境中的人的。
秦玦無奈地垂眸,恐懼和怨恨像絲絲縷縷的細線勒入他的皮肉,榨出淋漓的紅。
那可是十年的壽命。
周妧該怎麼辦,他又該怎麼辦。
碗從指尖滑落,墜在地上,摔了個七零八落。
秦玦皺眉,盯着這些破碎的片角,像是命運注定不得善終的谶言。
“李居懷,傳朕旨意,今後各宮上下不得蓄意摔碎圓形用具,違者杖三十。”
我剛過來就聽到了這句話。
這是什麼奇怪的要求?他自己故意摔的還少嗎,敗家玩意,還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鄙視你!
秦玦注意到我的眼神,眯起眸子,“怎麼?你有異議?”
我指着早夭的藥碗,真是的,跟着秦玦注定活不久。
“喝了藥有什麼感覺嗎?”
他以為我又要作妖,敷衍,“能有什麼感覺。”
我懇切道:“感動的感覺。”
秦玦:“。”
本以為佯裝不懂她的意思,沒想到他還真會錯了意。
“我也有個問題問你。”
“不必問。”我舉起一隻手打斷他,“因為愛。”
聞鸫縮在沒人注意的角落,肆無忌憚地翻了個白眼。
秦玦又被噎住,沒搭理這些油腔滑調,微笑,“今天你有沒有什麼感覺。”
我:“什麼?”
他:“活過來的感覺。”
我閉上嘴,不經意間和馮晌默契對視,他略點頭,笑得一臉和善,我脖子那一圈被勒過的皮肉發癢,悻悻靠近秦玦,挽住他的臂彎。
秦玦也往馮晌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着推開我的腦袋。
“稀奇啊,你連我都不怕,居然怕他。”
我沒過腦子脫口而出,“不然呢,難不成要把他打我這件事記你頭上。”
秦玦抽出胳膊,要笑不笑,看我的眼神有些危險,“你可以試試。”
我擲地有聲,正義凜然,“你讓我試我就試,那我的面子往哪擱,我還就偏不試了,都賴馮晌,要麼就賴聞鸫,當然,主要肯定是賴周妧,她惹皇上傷心,不該打嗎?這都算打輕了的,要我說直接打死了也不為過!”
秦玦好整以暇,聽我說完後不緊不慢地叫了馮晌。
“娘娘嫌你辦事不力,她說昨日的情形依她該如何處理?”
馮晌配合地接話,“娘娘說打死也不為過。”
秦玦笑了,笑的很恐怖。
“啊?”我一把攥住他的袖子,汗流浃背,“皇上身邊的人,太聽我的也不好吧。”
秦玦背過身,他今日無甚要事,穿了身沒怎麼見過的雲紋銀衫,腰間墜着祥雲繞龍樣的白玉佩,不像皇帝,像個白雲無痕纖羽無塵的世家公子。
我繞到他面前,“好啊!你居然偷笑我,這是一國之君能幹出來的事嗎?!”
“你犯了那麼大的錯一國之君都原諒你了,該偷笑的應該是你吧。”
李居懷使了個眼色,殿内其餘人都退了下去,包括嶽自平,他常年守着秦玦,随叫随到,不必在意一時的功夫。
我纏着秦玦鬧了一會兒,他咳了幾聲,有了倦色,我便扶他坐下,靠在他的肩上。
“皇上,要是我以後先走了,你也要像今天這樣開心,知道嗎?”
秦玦對這個話題排斥得很,幾乎是一瞬間臉上的情緒就淡了,“說這些幹什麼。”
廢話,早死的是我我能不說嗎。
我不僅要說,還要一天說八遍。
“我特别怕死,一想到死,總感覺會很疼,總感覺還有很多事沒做完,就想着多活一天是一天,但是,如果能用這些日子換更珍貴的東西,天底下所有人都甯願換吧。”
秦玦想說話,被我捂住了嘴,他皺眉看我,但還是任由我說了下去。
“我比較幸運,能換最值錢的東西,你一定要長命百歲,千萬别讓我做了賠本的買賣,你對我這麼好,能死在你前頭,老天待我不薄。”
他拉下我的手,“你以為你是誰,天下之事圍着你轉不可,你像哪般就哪般?美死你得了!”
我看着他,憂傷濃郁,“我少了十年。”
“你長命百歲,少十年也無妨。”說完這句,他低下頭,玉冠上的寶石泛着溫柔的光,“朕不需要長命百歲。”
他的眼睛裡有光亮洩出,像是夜幕下明亮的星星,有着某些我不願稱之為美好的東西。
青蛙跳不出溫水,人也一樣,心防一旦打開,裡面很快就會被塞滿。
心裡裝的東西太多,可是會死人的。
我沒說話,秦玦執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我指尖縮了一下,被他的手覆着,蓋在了最靠近他心髒的那寸肌膚上,下面滾動的,是岩漿般的心跳,“我說過,再給你一次機會的,君無戲言。”
他心中既裝得了天下萬民,想來也不怕多她一個,秦玦安慰自己。
我沉默了好久,下定了某種決心。
“皇上,你可真是個好人。”
猝不及防被發了好人卡的秦玦眉心一跳,就聽周妧接連道:
“日後我會用實際行動告訴你,你的選擇沒有錯!”
“所以現在你能不能先告訴我,星石之心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