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光并未感到被冒犯,反而覺得宋梨一猜就中很厲害,臉上帶着點不好意思的笑容:“哇,你怎麼知道有人帶我去?是我之前附中的班主任朱老師!她也住這個小區,有次碰巧遇到了,就請我喝了杯果汁吃了塊蛋糕。”
“朱老師?”宋梨的心髒猛地一沉,這個名字像淬了毒的鈎子。她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猛地合攏,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聲音卻竭力維持着平穩,“她叫什麼名字?”
夏月光正要回答,駕駛座上的夏叔卻猛地咳嗽了一聲,聲音帶着明顯的急促和制止:“好了月光!快回家吧!你媽媽在家等着呢!别耽誤宋小姐時間!”
“哦哦,好的爸爸!”
夏月光被父親打斷,連忙應聲,推開車門下車。她彎下腰,從車窗探進頭來,笑容依舊燦爛:“宋梨再見!謝謝你送我!對了,你好像對朱老師挺感興趣的?下次有機會我介紹你們認識哦!朱老師人可好了!” 說完,她腳步輕快地跑進了單元門。
直到夏月光的身影消失在樓道陰影裡,宋梨才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她看着窗外那個單元門,仿佛能穿透水泥牆壁看到裡面可能隐藏的腌臜,唇齒間擠出兩個冰冷的字:“是嗎?”
像是在回應夏月光的話,又像是在叩問自己心中那個已然成型的、令人作嘔的猜測。
她擡起頭,目光精準地投向車内後視鏡。
鏡子裡,夏叔的眼神明顯閃躲了一下,握着方向盤的手指不自然地收緊,額角甚至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宋梨心底那七七八八的猜測,此刻幾乎得到了無聲的印證。
她什麼也沒再問。一是她不想聽到更多關于那個叫朱惠舒的女人和她父親、甚至可能還牽扯到司機的龌龊細節;二是這個名字像魔咒,讓她此刻無比抗拒回到那個有父親在的家。
“夏叔,”宋梨的聲音冷得像冰,“送我去柏知賀家。”
小白隔着花園鐵門就嗅到了宋梨的氣息,龐大的身軀興奮地扭動着,雪白的腦袋拼命想從鐵欄杆的縫隙中擠出來,濕漉漉的黑鼻子焦急地拱着,喉嚨裡發出急切的“嗚嗚”聲。
柏知賀家的保姆阿姨開了門,看到宋梨,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宋小姐來了?小賀他剛剛出門了,說是去買點東西。”
“我去他房間等他。”
宋梨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徑直穿過客廳,輕車熟路地走上樓梯。
在樓梯拐角處,她習慣性地擡眼望去——那幅徐茜畫的、曾經挂在這裡的鮮豔紅石榴油畫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色調沉郁、描繪着幽深溶洞景象的新畫作。
宋梨的腳步微微一頓,目光在那片冰冷的岩石與暗流上停留了幾秒,才繼續向上。
她推開二樓最裡面那扇門。
房間很小,帶着一種常年不見陽光的陰涼感。唯一的一扇窗戶被窗外一棵茂密的大樹遮擋了大半光線,即使在白天也顯得昏暗。
靠牆放着一個塞滿了書籍的舊櫃子,前面是一張小小的、看起來就不太舒服的沙發。書桌緊挨着一張狹窄的單人床——這就是柏知賀在這個富麗堂皇的家裡,唯一的、僅屬于他的十平米空間。
宋梨反手關上門,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一股熟悉的、淡淡的清香萦繞在鼻尖,說不出具體是什麼味道,像是某種清冽的茶香,又隐約夾雜着一絲若有似無的花甜,絲絲縷縷地鑽進她的身體裡。
她走到床邊,将自己重重地“甩”進那張略顯單薄的床鋪裡,柔軟的床墊微微凹陷。
她深深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仿佛要将胸腔裡積壓的煩悶和惡心都傾吐出來。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闆上那個造型幼稚、明顯屬于兒童房風格的飛機吊燈——它在這裡懸挂了十多年,與這個狹小、陰郁的空間格格不入,卻又像是一個沉默的見證者。
宋梨側過身,手臂無意識地環抱住自己,指尖緊緊攥住被角,将臉埋進帶着柏知賀氣息的枕頭裡,閉上了沉重的眼皮。
意識在混沌中漂浮,不知過了多久,宋梨被一種奇異的靜谧感喚醒。
她緩緩睜開眼,房間裡一片昏暗,隻有書桌方向傳來一小片柔和的光暈。
她撐着身體坐起來,蓋在身上的薄被滑落到腿上。
她下意識地微微偏過頭,視線越過床沿,落在了書桌旁那個安靜的身影上。
柏知賀背對着她坐在書桌前,台燈橘黃色的暖光勾勒出他清瘦挺拔的脊背輪廓。
他微微低着頭,似乎在看什麼,又似乎隻是在出神。
房間裡沒有開主燈,台燈的光束像舞台的追光,聚焦在他身上。
光影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清晰的明暗分界,向下延伸,半張臉沉浸在柔光裡,半張臉隐沒在濃郁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