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的帽子。”

宋梨的聲音透過口罩傳來，帶着一絲被冒犯的控訴。她擡起手，不由分說地将柏知賀那隻凍得指節通紅、卻剛剛捏了她帽球的“罪魁禍手”從自己腦袋上拿了下來。

柏知賀順勢收回手，指尖仿佛還殘留着毛茸茸的觸感，他低聲嘟囔，帶着點耍賴的意味：“我不要……”

不要什麼？

不要放手？

還是不要承認錯誤？

他沒說清。

宋梨看了一眼旁邊好奇張望的夏月光，壓低聲音，湊近柏知賀，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問：“我要是現在舉報她，”她朝朱惠舒辦公室的方向擡了擡下巴，“她能被辭退嗎？”

她的眼神裡帶着不甘和躍躍欲試。

柏知賀立刻明白她說的是朱惠舒。

他當然知道朱惠舒現在的處境。不可否認宋梨那晚在書房對宋牧陽的質問起到了關鍵作用，但真正讓宋牧陽下定決心、快刀斬亂麻的，是他匿名寄給宋梨外公的那封信。

信裡附上了宋牧陽在奢侈品店為朱惠舒購買昂貴皮包、鑽石首飾的憑證照片，以及他們在朱惠舒小區樓下舉止親密的偷拍照。

宋梨的外公身處高位，最重聲譽和紀律，其影響力遠非宋家可比。可想而知，宋牧陽被緊急召回去後，遭遇了怎樣嚴厲的訓斥和警告。

這才是真正打蛇七寸、讓宋牧陽徹底清醒害怕的關鍵。

當然，這些背後的操作，柏知賀不打算告訴宋梨。

“不一定，”柏知賀也壓低聲音，理智地分析，“但也沒有必要了。兔子急了還咬人，如果她真的狗急跳牆，豁出去鬧，宋叔叔……也未必能讨到什麼好處，反而可能引火燒身。”

他點到為止，暗示着魚死網破的風險。

宋梨不滿地皺起眉頭，嘴唇在口罩下抿成一條直線。雖然有些不甘心，但她沉默着，算是默認了柏知賀的判斷。朱惠舒現在這副喪家之犬的模樣，已經足夠讓她解氣。

走到教學樓門口，肆虐的風雪仿佛找到了宣洩口，裹挾着冰冷的雪粒，猛烈地灌進樓道裡。

凜冽刺骨的寒風像無數細小的刀子，刮在裸露的皮膚上，生疼。宋梨隻覺得口罩都擋不住這股寒意，冷飕飕的直往脖子裡鑽。

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将圍巾又往上拉了拉，試圖遮住鼻子下面，然後背對着柏知賀，露出自己鼓鼓囊囊的背包，悶聲道：“把暖水袋拿出來。”

柏知賀愣了一下，順從的拉開背包拉鍊把滾燙的熱水袋拿出來，帶着點不确定的驚喜問：“給我的？”

“不是。”宋梨冷酷地打斷他剛冒頭的幻想，一把将他掏出的那個滾燙的熱水袋奪了過去，緊緊抱在懷裡。

緊接着，她将自己懷裡那個抱了一路、此刻已經變得溫吞的熱水袋塞到了柏知賀手裡。“這個冷了，我不要了。”

她的語氣理所當然，仿佛隻是在丢棄一件無用的垃圾。

然而，那個被她塞過來的暖水袋，雖然不如柏知賀包裡的燙，但依舊散發着令人舒适的暖意。

柏知賀看着手裡被“遺棄”的暖水袋，又擡眼看向宋梨。

一片調皮的雪花被風吹着，恰好落在他濃密的睫毛上，微微顫動。

可這絲毫沒能掩蓋他眼底流淌的暖意，那暖意甚至比手中的暖水袋更甚。

他故意雙手環抱在胸前，做出一個拒絕接東西的姿态，聲音帶着點委屈的倔強：“不要的東西應該扔垃圾桶。你扔了吧，我也不要。”

宋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幼稚”。她二話不說，拿着那個溫吞的暖水袋，轉身就朝樓梯間角落的藍色垃圾桶走去，步伐堅定，毫不拖泥帶水。

柏知賀在心裡無奈地歎了口氣。想讓嘴比石頭還硬的宋梨親口說一句“這個給你暖手”，簡直比登天還難。

眼看那個暖水袋就要慘遭抛棄，他一個箭步上前，在宋梨擡手欲扔的瞬間，一把從她手裡将暖水袋奪了回來。

兩人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觸碰了一下。

宋梨隻覺得指尖一涼——柏知賀的手，比她想象的還要冰冷，簡直像剛從冰水裡撈出來一樣，紅紅的指關節觸感如同冰塊。她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懷裡那個滾燙的新暖水袋，心裡猶豫了一秒：要不要把這個更熱的給他？

柏知賀已經學着她的樣子，将雙手插進了那個溫吞的暖水袋裡，溫暖包裹住他凍僵的手指，舒服得讓他輕輕喟歎了一聲。

他看着宋梨，眼底帶着笑意和縱容，輕聲說：“算了，我還是當垃圾桶吧。”

語氣裡帶着點認命，又帶着點甘之如饴。

夏月光很有眼色地撐開了傘，大聲招呼：“宋梨，走啦！”

宋梨走下台階，鑽進夏月光的傘下。

漫天風雪瞬間将兩人籠罩，宋梨裹在厚厚的白色羽絨服裡，在傘下更像一顆圓滾滾、毛茸茸的巨大棉花糖了。

風雪呼嘯中，一個極其輕微、帶着點别扭、又仿佛夾雜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惱的聲音，從宋梨的方向低低地飄了過來，清晰地鑽進柏知賀的耳朵裡：“你不是垃圾桶。”

話音落下，那團“白色棉花糖”便在夏月光的傘下，漸漸融入了茫茫風雪之中，隻留下一個模糊的背影。

柏知賀站在原地，手裡緊緊攥着那個殘留着她體溫的暖水袋。

那句别扭的否認，像一顆小小的火種，瞬間點燃了他心底所有的沖動，一種想要不管不顧追上去的渴望洶湧而來。

然而，手上源源不斷傳來的、屬于她的暖意，卻像溫柔的藤蔓，纏繞住了他的雙腳，讓他隻能伫立在原地，目送着那抹白色消失在風雪盡頭。

風雪依舊凜冽，但他的掌心，卻仿佛擁有了整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