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愁雙目凝重,眼神向他身後一瞟,而後把手機遞給他:“加我的微信。”
宋北晴“哦”了一聲,小心翼翼地接過,又慌亂地從自己口袋裡找出手機,趁着餘愁手機還沒鎖屏的功夫趕忙打開微信掃了碼,而後此地無銀三百兩地笑着把手機遞還給餘愁。
餘愁的微信名就是他的名字,頭像是一幅風景,有晚燈,有小貓,還有一叢叢開到荼蘼的花,燈是暖黃的,遠處的天是淺紫色的,好像就是他的院子。
不過宋北晴的微信就沒有那麼寫實了,他的微信名看的餘愁微微一愣,眉頭更緊了——快給我吃飯,頭像是他妹妹梳着個假小子發型吃蛋糕吃的滿臉奶油的一張照片。
宋北晴為了轉移餘愁的注意力,立馬把他整理的個人資料發給了餘愁,貼上去笑道:“餘愁老師,您看看我寫的,給過過目呗?”
餘愁不動聲色地跟他拉開距離,而後點開那個文件,手指快速劃動着屏幕,點了點頭:“還可以。”
宋北晴舒了口氣,看着餘愁沾染了倦意的面容。餘愁沒戴眼鏡,這讓他臉部的棱角顯得有幾分淩厲,就如同一株生于自由山野的黑巴克,清晨着露,夜晚飲風,高貴而冷厲——那是他有一天放學時一個老婆婆纏着他買的玫瑰,老婆婆告訴他,黑巴克寓意着海枯石爛、至死不渝的愛,要他送給自己喜歡的人,可他當時隻覺得這種玫瑰真是古怪,明明每天都要曬夠八小時的太陽,偏偏要生長成黑夜的顔色,仿佛是要活出自己的一套法則,尖尖角角都是對抗着這個世界的反骨。
餘愁的瞳仁是淺淺的棕色,像清透的琥珀一般,這讓宋北晴懷疑是不是這人不經常曬太陽的原因,他想了想,曬不到太陽,曬曬月亮也是好的。
于是他便趁着餘愁還在認真看資料的時候,慢慢走到窗邊,拉開了那道厚重的窗簾,“刷”一聲,一時間塵土飛揚,頃刻間,月光纏繞着星光,花香包裹着灰塵,靜靜地穿過久未蘇醒的玻璃,墜落到這座房子裡。
“你幹什麼?”餘愁擡起頭,滿臉不解地看向宋北晴,話中已帶了微微愠意。
宋北晴指給餘愁看:“餘愁,你看今天是滿月!好多星星!”
餘愁愣了愣,還是走到窗邊,擡頭看向天空,張望了片刻,認真地說道:“看不清。”
宋北晴笑笑:“那是因為你家的燈太亮了。”
餘愁:“……”
宋北晴一臉狡黠,又道:“要不,我去關了吧?”
餘愁:“……”
宋北晴連忙走到玄關處,把屋裡的燈全都關了,摸黑走到餘愁身邊,又轉身挪去了另一個地方。
餘愁看着這人在黑暗裡來來往往的身影,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宋北晴,你是來我家偷東西的嗎?你想要什麼大可以……”
隻聽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宋北晴用力把兩道窗簾拉開,夜色滾滾,洩洪一般灌進了窗扇,化作原野上的點點螢火,淌進長滿獠牙利齒的山谷,将兩人周身的黑暗驅散殆盡。
路燈因為下午的陰雨連綿沒能儲存足夠的電量,早早便熄了。隻有一枚未滿的月亮和幾粒孤零零的星子挂在天邊,可與無邊的黑夜相比,兩人身處的這一方屋内,此刻正天光大作。
餘愁呆滞片刻,說道:“不是滿月。也沒有很多星星。”
宋北晴把窗子打開,讓晚風透進來,夜風裹挾着花香和潮濕泥土的氣息,熏得人昏昏沉沉。
“月亮一直是圓的,星星也一直在那裡,隻是我們看不到而已。”宋北晴笑了笑,“哎,我還記得物理老師教過,我們能用肉眼看到的星星幾乎都是銀河系裡的恒星,對嗎?”
良久,他聽到身旁的餘愁低低的“嗯”了一聲。宋北晴又道:“你說……一顆恒星能活多久啊?”
餘愁吐了口氣:“短則100萬到200萬年,而有的恒星因為質量很小,能存在數兆億年。”
“嗷,”宋北晴點點頭,“這麼久啊,到時候我們都不知道投了多少次胎了。”
餘愁撇過頭看了宋北晴一眼,又無語地轉回去。接着,他聽到身旁那人笑了一聲,又道:“你有沒有覺得人真的很神奇,明明在宇宙中是那麼微不足道,卻偏偏要那麼拼命地活着。”
餘愁淡淡道:“是啊,為什麼呢?”他不太想跟宋北晴掰扯些什麼人生大道理。
“你說,物質不是循環的嘛,”宋北晴轉頭看了眼餘愁,笑道:“如果到時候我們都沒了,我們會不會變成同一顆星星,然後照耀着曾經照耀過我們的星星。不行,你得做活得最久的那顆星星。”
餘愁不解地看向他:“為什麼?”
宋北晴笑眯眯的:“因為,我投胎的路上就有人罩了呀。”舉手在心髒的位置拍了拍。
餘愁瞥了他一眼,對他無聊的諧音梗表示鄙夷,立即轉身要走。
宋北晴攔住他,趕緊讨笑着找補:“隻是單純地想讓你活得久一點嘛,不管是做人還是做星星,做質量很小,壽命很長的那顆,畢竟你長得這麼好看,要是短命的話豈不是很浪費?”
“做星星?”餘愁愣了愣,轉而嘴角露出一抹略帶譏諷的笑:“我看你像個大猩猩。”
宋北晴放聲笑了起來,而後将雙手搭在窗台上,舒了口氣道:“人生苦短,何妨一試,我們要拼了命地活着,要去追尋自己的理想,那話怎麼說來着?不要溫和地……呃……”宋大廚捶胸頓足,好不容易要憋句名言警句卻踩了個跟頭,此刻才領悟到書到用時方恨少的道理。
“不要溫和地走入這良夜。”
餘愁轉過臉,看向宋北晴,眼神中帶着無法言明的沉默,那沉默像是從許多年前便開始了,經年累月堆積成一道複雜難解的謎題,他頓了頓,對宋北晴道:“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