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福甯下着一陣窸窸窣窣的小雨,宋北晴起了個大早,先就着雨跑了會兒步,再把自己收拾得衣冠楚楚,順手挂了飯團和豆漿在餘愁門上,而後坐九點的那班車到了绮羅巷。
绮羅巷位居大學城西北角上,是條保留着原始風貌的老街,地上鋪着青石闆,臨街是一條流水潺潺的古河道,河邊遍植各色草木,配上穿着旗袍打着油紙傘的遊客,很有些煙雨朦胧的詩畫意味。
宋北晴正細細欣賞着,可很快,這番美景便被一道撕心裂肺穿透雲霄的歌聲打破了:
死了都要愛,不淋漓盡緻不痛快!
感情多深!隻有這樣!才足夠表白!
咳!咳!
唱歌的人猛烈地咳了起來,嘶啞的聲音透過音響被無限放大,實在算不上好聽。
宋北晴“啧啧”了兩聲,料定這人歌罷一曲恐怕三天不用說話了。
可随後他便預感不妙,猶豫地看了看導航,不出所料,這聲音和自己要去的地方在一個方向上。
當下他的心便涼了三分,這條街……這麼有氣質的麼?
導航指引他走到巷子深處一家裝修頗具藝術氣息的店面,可盡管宋大廚看遍了大風大浪人間百态,眼前的這番景象仍舊驚掉了他的下巴。
這家名叫“雨季不再來”的餐廳,從外觀而言能一眼讓人看出主人的審美功底,鮮亮的黃色、紅色和淡雅的藍色、綠色碰撞在一起竟然意外的協調,加上爬滿門頭的粉色、藍色三角梅,讓這家店充滿了自然與藝術融合的氣息。
餐廳空間很大,内部采用的是原木色系的搭配,左側是明檔區,裡面隻有兩位廚師,正緊鑼密鼓地不知做着什麼,中間很大的一片空地是音樂區,擺放着架子鼓、鋼琴等器材,音樂區前面是吧台,吧台後面擺放着各色酒水,餐桌布置很有金屬感,大量擺放的綠植又增添了幾分自然之意。
宋北晴心想,這家店裝修成這個樣子,不管味道如何,已經具備成為網紅店的潛質,光是來拍照打卡的人就應該不少了,也許是還未到吃飯的點,此刻十分奇怪的門庭冷清着,此時此刻,店裡隻有一兩桌客人,還都是一副狼吞虎咽想趕快離開的樣子。
随後,他定睛一看,立刻明白了個大差不差,畢竟誰想聽一個哭得昏天黑地的邋遢男人扯着破鑼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唱“死了都要愛”呢?
宋北晴眨了眨眼,好好一個文藝餐廳,此刻真是混亂不堪,先是一個眼睛紅腫的青年坐在音樂區拿着把電吉他聲嘶力竭地唱着歌,店裡的兩個服務生正湊在一起看他的熱鬧。
其次是一個濃妝豔抹滿臉怒火的女人,她坐在輪椅上,右腿打着石膏,拿着電話大聲質問着什麼,她的旁邊又蹲了個抱着吉他的年輕人,正拿着水彩筆在女人的石膏上寫寫畫畫,一臉癡漢模樣,而他赫然是那天騎着電動車橫沖直撞的那人!
宋北晴摸了摸臉,确定自己的下巴還好好的長着,心道人生何處不相逢,壓了壓心中上漲的小火苗便一腳踏進了這家看上去馬上就要轉行做精神病院的餐廳。
“你好,我叫宋北晴,是來面試貴店廚師崗位的。”他走到那兩位看熱鬧的服務生旁邊,擠出個人畜無害的笑。
兩人明顯呆楞了半晌,待宋北晴又重複一遍,其中一位女生才輕輕“哦”了一聲,轉頭對那位坐在輪椅上的女人喊道:“老闆,有人來面試!”
聽到喊聲,女人往這邊看了一眼,又對着電話快速說了句什麼,而後十分不客氣地撥開方才還興高采烈在她腿上畫畫的男人,也不用人推,自己轉着輪子朝他們過來。見狀,宋北晴趕忙迎上去,拿出自己的簡曆遞給她:“老闆您好,我叫宋北晴,是來面試貴店廚師崗位的。”
女人接過簡曆,擡眼打量了宋北晴一番,一改方才怒火沖天的模樣,露出個明豔的笑來:“你好,我叫鄭月沉,是何詩介紹你來的吧?”
“是……您知道我?”宋北晴有些驚訝。
“他說,最近會有個小帥哥來我們雨季面試。”鄭月沉指了指旁邊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而後擡起手點點下巴,“嗯,他總算靠譜了一回。”
“謬贊謬贊。”宋北晴尴尬地笑笑。
“帥哥?那我不帥嗎?何詩就沒誇過我?”
宋北晴擡頭一看,原來是那天那個騎電動車的呆子,他留着一頭長發,頭發做成藍色挑染,紮個低馬尾,一側耳朵上戴着一枚十字耳釘,脖子間還文着一圈文身,但圖案宋北晴卻不認得。
這男的拖着步子走過來,挺着鼻孔不停地打量他,宋北晴厭惡地瞥了他一眼,他立即察覺到宋北晴的不快,梗着脖子質問道:“你那什麼眼神兒?咱倆有仇啊?”
對啊,有仇。
宋北晴皮笑肉不笑:“不知兄台是否還記得青大美食街上,你風馳電掣差點撞到人的事?”
青年愣了愣,轉而一拍腦袋:“是你啊!”
他瞥了一眼旁邊好整以暇看熱鬧的鄭月沉:“實在不好意思,我那天有急事,這麼着,我給你賠禮道歉。”說着便開始搜索自己全身的口袋,最後摸出了二十塊八毛錢。
這人道歉倒是痛快,宋北晴攔下他:“這倒不必了,就是把我朋友吓出低血糖了。下次注意安全哈。”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青年把錢又塞回去,伸出一隻沾滿顔料的手來要跟宋北晴握手,“咱們這也算不打不相識了,我叫李知風,交個朋友呗。”
宋北晴這手才剛伸出去,鄭月沉啪的打掉李知風的手:“髒死了,去洗幹淨,我們有正事,順便把王珩給我叫出來。”
李知風乖乖地去了,鄭月沉便開始翻看宋北晴的簡曆,宋北晴見她看得仔細,猶豫道:“有件事我得提前告知您,我高中還沒畢業,但我不打算高考了,如果我有幸能夠留在貴店的話,我會竭盡全力全光發熱。”
聽了他這一番慷慨陳詞,鄭月沉噗嗤笑了出來,擡起頭看他:“小朋友,不用那麼緊張,你已經過了16歲,隻是沒畢業而已,在我們店裡算是為數不多的正常人了。”說着,她指了指音樂區唱歌的那個人。
“啊?”宋北晴心感不妙,頓時覺得自己入了一個狼窩虎穴。
“你這簡曆做的很用心嘛,看起來不像第一次找工作的人。”鄭月沉把簡曆翻完,又細細看了宋北晴的那幾道菜譜,目光中露出幾分贊許:“如果以實習生的身份留在我們店裡,你願意嗎?待遇和正式員工一樣,到時候你也可以選擇繼續讀書考試,我覺得這樣對你而言比較實際。不過,我們主廚米其林餐廳出來的,為人比較苛刻,希望你能堅持下去。”
這也太體貼了吧!
苛刻算什麼?苛刻就是精益求精,苛刻才能一日千裡,苛刻才能體現一個廚師的專業素養,他為苛刻舉大旗!宋北晴不知道該說什麼,隻一味地連聲道謝。
“那這樣,王主廚!”鄭月沉往他身後揮了揮手,“試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