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一起吃飯!”宋北晴心潮澎湃。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約莫過了十來秒才低低地發出了一聲“嗯”。
聽到肯定的答複,宋北晴終于心滿意足地挂了電話,回頭一看,就見一張鼻孔朝天的臉正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呦,誰啊?”李知風半張臉貼在玻璃上,眼神裡寫滿八卦。
宋北晴拍了玻璃一把:“我朋友。”
“女朋友吧?”李知風色眯眯的。
宋北晴瞪了他一眼,咽下問候他祖宗十八輩的沖動,兩眼眯成一道縫,吐出一句:“是,這可是你失散多年的幹娘。”
李知風也不生氣,手指做了個數錢的動作:“行,那麻煩幹爹給我幹娘帶個好兒,下次給兒子點撫養費。”
之後,王珩帶他參觀了一圈餐廳,并向他提出了零零總總一百多條注意事項,宋北晴期期艾艾地跟在後面,拿着小本本一一記下。
等參觀完畢,宋北晴已經滿頭大汗,這些注意事項簡直到了事無巨細的程度,諸如隔夜蔬菜一律清理,在崗一天隻有下班才能抽煙等等,一直記到“固定菜品配料必須精确到毫克”那一條時,宋北晴終于對王珩其人的嚴苛有了實感。
雖然他挺佩服也能理解王珩的做法,卻還是忍不住感歎一句:得,又是一個強迫症大魔王。
“‘雨季’主打福甯菜式,但是我們每個月也會推出兩道新品,到時鄭老闆會給定主題,不限中西、不限菜系、不限品類,新品提前半個月評選,到時候用誰的菜就各憑本事了。”王珩吐出嘴裡那根沒點的煙,向宋北晴指了指門口立着的小黑闆。
上面用彩色粉筆寫着這個月雨季的新菜品,一道甜品:草莓奶露舒芙蕾,一道春日限定菜:筍燴鳜魚羹。
“這是我們推出的第三季新品,你猜猜這季的主題是什麼?”王珩饒有興緻地看着宋北晴。
宋北晴想了想:“嗯……草莓,筍,鳜魚,都是三月才盛行的食材,那主題也應該跟春天有關吧。”
王珩嘴角上揚,讓他那張兇神惡煞的臉顯得有些滑稽:“差不多,是‘奶糖’。”
“啥?”宋北晴立即感覺到他的頭頂有一隻烏鴉飛過。
這哪是差不多,春天和奶糖有哪怕半毛錢關系嗎?
原來王主廚的嚴苛也是有針對性的。
宋北晴咳了一聲,他看着黑闆上的兩張照片,然後細細一想才發覺,這兩道新品竟然意外地很符合“奶糖”這個很像老闆扣着腳底闆随意想出來的主題,除卻奶露舒芙蕾本來就包含着奶糖元素,這道筍燴鳜魚羹更是别出心裁。
從外觀來說,魚湯純白,本身很像奶油質地,鳜魚剔去魚刺後蒸熟切成小段,和極細的筍絲纏繞在一起,很像小時候吃過的一種酥糖,表皮酥脆,一口咬下會露出裡面層層疊疊的花生碎。最重要的是,這道菜一定為這家從老闆到員工都有些……呃,與衆不同的店,提供了很高的銷量,他依稀記得,那兩桌客人好像都點了這道菜。
至少創作這道菜的人很懂食材,也很懂餐飲,應季的食材搭配應季的做法,還跟老闆的随心所欲搭上了邊兒,宋北晴光是在腦海中模拟這道菜的味道,都要拍手稱贊了。
“我剛才看過你簡曆裡的一些食譜,雖然有些組合很惡心,但還是挺有想法的。”王珩憑空掏出把小梳子,梳了梳他那短到極緻的青色發茬兒。
惡心……多麼言簡意赅的一個詞。
宋北晴咽了咽口水,咬牙切齒地笑了笑:“謝主廚誇獎。”
王珩看着他這一幅像是吃了蟲子一樣的表情,心情倒好了起來:“不必客氣,順便告訴你,下一期的主題是狸貓,現在是7号,你大概還有一個星期的時間,我很期待你的作品。今天留在店裡熟悉熟悉菜譜,明天準時來上班。”
“主廚請等一下,”宋北晴聽得雲裡霧裡,“狸貓?哪個狸貓?”
王珩瞥了他一眼:“狸花貓的狸貓啊。”
“啥?”
王珩重新叼了根煙,聲音模糊不清:“年輕人,good luck to you。”
說完便轉身走了,隻剩下宋北晴站在原地咂摸着這兩個字,他現在都懷疑自己語文也不好了,誰他媽能想到當個廚師還得做閱讀理解啊!
“狸貓狸貓……”他眉頭緊皺,什麼破主題,然後對着店門砰砰砸了兩拳。
“幹爹,你哪來那麼大火氣啊?”宋北晴轉過頭,看見李知風叼着根棒棒糖走了過來。
宋北晴沒好脾氣:“你能不能稍微要點臉。”
李知風扔了根棒棒糖給他,笑道:“我都那麼帥了,這點兒臉不要也罷。”
見宋北晴不說話,李知風歎了口氣,上前攬過他的肩膀。
“兄弟你也不用洩氣,我們王主廚的用人标準隻有三類,”李知風掰着手指頭,“立刻滾,水平差,勉強,你能拿到勉強已經很厲害了,這說明你已經具備了一個正經廚師的水平,就那個誰,叫盧越的那小子,當初隻拿到一個水平差而已。”
宋北晴半信半疑:“真的?”
“昂,”李知風點點頭,“你知道為什麼我們店隻有兩個廚師嗎?”
“為什麼?”
“因為王珩哥太難搞,其他人受不了跑了。但是,我這種搞藝術的都能看出來他絕對是個好廚師,雖然我們店的名氣還沒有打出去,但是很多來過我們店的人都是回頭客。”
宋北晴點點頭:“他确實很厲害。”
“那是,王珩哥可是國外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廳的行政主廚,被沉姐高價挖過來的。”
宋北晴指了指黑闆上那道筍燴鳜魚羹:“這道肯定是他研發的菜品吧。”
“昂,我嘗過,好吃的很。”
宋北晴點點頭,默默推開李知風的手:“我知道了,謝謝你。”
“不用客氣,咱倆誰跟誰啊。”李知風大手一揮,而後眼神滴溜一轉,“那啥,你晚上跟我幹娘一起吃飯啊。”
宋北晴簡直懶得搭理他:“幹什麼?”
“帶我一個呗?我跟我失散多年的親人增進增進感情。”
宋北晴擺擺手:“還是算了,你幹娘可沒你這個好大兒。”
他正準備進門跟鄭月沉打個招呼,突然一個男生乘雨而來,帶着一陣寒氣越過他進了店裡,而後目标十分明确地走到音樂區,拽着那個還在唱死了都要愛的駐唱歌手的手腕,怒聲呵道:“杜若寅,你發什麼神經,趕緊給我滾回去!”
宋北晴打了個激靈,來人斯斯文文,穿着很有書生氣,面容清秀,戾氣卻重,看來真是揣着怒氣來的。
隻見那個叫杜若寅的人一把跪在地上,抱着那個青年的腿,沙啞着嗓子道:“老婆你終于來了,我都以為你不要我了。”
“滾!”
青年絲毫不留情面,一腳把他踹開,杜若寅卻還笑呵呵地再次貼上去。
兩人掙紮了片刻,青年才掙脫他,快步走到鄭月沉面前,跟她說了什麼,宋北晴怕他們動起手來,隻好轉過頭,向李知風使眼色。
李知風揣着手:“不用擔心,那是我親爹親娘。”
宋北晴有些驚訝,看剛才那個叫杜若寅的人的表現,不像是玩笑,看來兩人真是情侶,不過看起來正在感情破裂的邊緣就是了。
他搖了搖頭,對李知風無奈地道:“你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孩子吧,有福氣。”
“那當然,雨季當初資金困難,是我爹給補上的,我無家可歸的時候,是我媽收留我,要不是我爹财大氣粗,沉姐怎麼會忍受他在店裡唱五天死了都要愛,把客人都吓跑了。”
随後,那青年就拖着杜若寅出了店門,路過宋北晴二人時朝他們微微颔首以示歉意。而杜若寅,好像隻能看見他眼前那個人了。
宋北晴呆呆地看着那兩個人慢慢走遠,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說是拖,其實是杜若寅單方面地挂在了那人身上,杜若寅比青年高很多,兩隻手環過青年的身體,把他抱在懷裡,下巴還放在他的頸窩上,時不時親兩口人家的臉,青年一直掙紮,卻始終掙不開,不知是杜若寅不讓他掙開,還是青年不想掙開。
就這樣,兩人推搡着走遠了,巷子裡沒了死了都要愛的魔音騷擾,安靜的有些無聊。
宋北晴一直看着他們的背影,李知風看他發呆,用肩膀碰了碰他:“怎麼,羨慕啊?你不是有我幹娘了嘛。”
宋北晴撤開一步距離:“别開玩笑了,是我朋友。”
李知風“切”了一聲,搭上宋北晴的肩膀:“誰找到工作了先給自己朋友打電話,你看你高興的那不值錢的樣兒,承認吧,你喜歡人家。”
“他男的。”宋北晴簡直無語。
“男的?”李知風一怔,随後露出一個無恥的笑,“男的怎麼了,婚戀自由啊幹爹。”
宋北晴愣了愣,一把甩開李知風,冷冷道:“滾,我們家的飯,你這輩子都吃不上了!”而後快步走進了店裡。